薛紹連忙打開章本來看,這第一本是一份中書省已經擬好的聖旨,就差門下省審核通過,然後就要發布成令了。內容是——朝廷即將放棄安西四鎮,鎮守弓月城的安西虎師即將被調回京城。到時將歸於朝兵散於府,其中的部分雇傭兵將分派到洛水大營歸於右衛麾下,由檢校右衛大將軍薛紹統一率領。
“太后,這不合適!”薛紹看完之後馬上說道,“安西四鎮是大唐鼎立在西域半壁江山上的四根擎天玉柱,一擔撤去,半壁江山遲早淪陷,絲綢商路從此斷絕。這筆損失無可估算。以後再要將它奪回來,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你說的這些理由,朝堂之上以及閣部之內,都多次有人提出過了。”武則天道,“但是,若非萬不得已,本宮又何嘗願意放棄這千裡國土呢?”
薛紹皺眉,“不知太后,作何考慮?”
武則天說道:“其實近三四十年來,大唐與吐蕃交戰的主要戰場就是在西域一帶。吐蕃兵強馬壯佔盡地利之優,我朝與之交戰敗多勝少,最多也就只能將它們的兵鋒扼止在大非川以外,不令其踏入河隴界地,從而威脅到關中腹地。”
“近年來吐蕃日漸強盛,雖然無法打破河隴黑齒常之與婁師德的河源防線攻入中原,但是他們對西域絕對是志在必得。現如今,西域各大部族與吐蕃暗通曲款遙相呼應,對大唐則是陽奉陰違屢發叛亂。我朝雖然多次平叛成功,但卻屢平屢叛。如此打來打去,我朝兵力疲憊糧草不敷,對西域的控制能力更加日見薄弱,目前就連正常的賦稅都已難於征收。從而軍隊所需的一切糧草軍餉都要依靠後方的千裡轉運。你是兵部尚書你肯定知道,為了養活安西虎師鎮守弓月城的幾萬將士,我朝可是征發了幾十萬民夫輾轉數千裡,連年累月不間斷的給他們運送糧草輜重。每年光是客死在路上的民夫,都是數以千計。”
“與其這樣得不償失勞民傷財的苦苦支撐,還不如趁早放棄西域那一塊雞肋之地,收縮防線集中力量,減少民眾負擔,養息征戰士卒。若其不然,非但安西四鎮遲早將會淪陷,就連安西虎師這一支精銳軍隊,也將全軍覆沒血本無歸啊!”
武則天說了很多,薛紹也聽得很認真,聽完之後就沉默了。
光從軍事角度上講,安西四鎮極地咽喉兵家必爭,是絕對不容放棄的。但是從國運民生上客觀的分析,目前的西域也的確是一塊雞肋之地。與其苦撐,不如早棄。
歸根到底,大唐近年來戰爭太多軍力實過於疲憊了,無法再對西域形成有效的鎮劾與管控。正如武則天所說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問題,而是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沉屙。大唐苦苦的拖了這麽多年,到武則天的手上,她必須要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為自己改朝換代做鋪墊。於是她才決定把安西虎師那一支吞吃財賦的“大老虎”,暫時時牽回來圈養在籠子裡。對於入不敷出勞民傷財的西域半壁國土,她也打算暫時放棄。
這就像是一個病了很多年的病人,終於是下定決心要做一個“切除手術”了。
“臣不反對這一議案。但是臣,保留自己的意見。”薛紹說道,“倘若他日形勢好轉機會到來,我朝還是要收復西域,重塑安西四鎮的。”
“對。”武則天微然一笑,說道,“我就知道,這滿朝文武只有你和本宮心意相通。現在放棄安西四鎮,絕對是不得已之舉。就如同沒有誰會真的願意,切去自己的五髒六腑而去換得一線生機。將來若得時機,西域,那是一定要收回來的!”
“倘若真有這一仗,臣願請命前往!”薛紹抱拳道。
“為時尚早。”武則天微然一笑,“你再看看另外一本。”
薛紹拿起另外一本看了看,這是突厥國向大唐宗主國上書的一份國書,請求大唐發兵,協助他們征討“素懷不臣、滋邊擾亂”的契丹與奚族。
薛紹看完,當場就火了,“骨咄祿和元珍,當我們是傻子嗎?”
武則天笑道:“你先別急著發火。說說,你是什麽看法?”
薛紹說道:“北方的突厥、契丹還有奚族,都是大唐的附庸。契丹是否不臣是否需要討伐,這得是我們說了才算,什麽時候輪到突厥指手劃腳了?——突厥目的,就是想要吞並契丹與奚族從而強大自身,卻打出了一個為大唐掃清門戶的旗號,從而師出有名。一但我們答應了他,會極大的滋長他們囂張跋扈的不臣氣焰,並且會喪失那些原本對我朝擁護的部族之人心,比如契丹與奚族。”
“若是不答應呢?”武則天問道。
“突厥從來就、根本就沒打算尊重我們這個宗主國。之所以先行上書問上一問,是為了最大可能的討要一些好處,再不然哪怕只是得到一個師出有名的借口也可。所以,我朝若是不答應,突厥照樣會出兵征討契丹。”薛紹說道,“所不同的是,契丹與奚這些部族的人心不會離散,我們做為宗主國的公正形象,不會墮落。”
“說得好。”武則天道,“這讓本宮聯想到了,當年新羅半島上的三國混戰。當時高句麗最強大,新羅最弱小,百濟國附庸於高句麗一同施壓妄圖吞並新羅。大唐得到了新羅的求救請求之後,果斷出兵援救新羅,跨海而戰先滅百濟,然後裡外夾攻平定高句麗,最終扶植新羅一統半島。”
“但是時過境遷,現在,我們好像不能再這麽做了。”薛紹說道。
武則天表情深沉的點了點頭,她比誰都清楚薛紹說的這是一句大實話。現在西域都要主動放棄,安西虎師都快養不起了,還拿什麽東西去扶助契丹抗擊突厥?
薛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如今朝野動蕩國內不寧,軍隊將才凋零戰力疲憊透支,這些軍國大事還真是不好處理,就如同窮家難當!
“說說吧,這件事情該要如何區處?”武則天發問了,“本宮接到這份國書之後第一時間就先行宣你來見,而且是在舟船之上四下無耳的秘議。若是拿到朝堂之上公議,吵得沸沸揚揚沒得一個結果不說,還會讓朝野上下都對我朝的軍隊戰力喪失信心。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薛紹點了點頭,“容臣三思。”
“不著急,三日之內給本宮答覆,如何?”
“好。”
這時太平公主回來了,換上了一身漂亮的宮廷盛裝,光彩照人貴氣萬丈。
薛紹看著她呵呵直笑,“殿下,你今天真漂亮。”
“意思就是,我以往都是人老珠黃入不得你的法眼嘍?”太平公主的話很嗆,而且翻著手不合淑女形象的小白眼。
“怎麽可能!”薛紹笑眯眯的大言不慚的道,“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唯一噠!”
滿船的人都大笑起來,武則天直擺手,“罷了罷了,你們兩個回家了再打情罵俏吧!——下令,靠岸!”
雙腳剛剛踩上結實的土地時,薛紹的心莫名其妙的就安穩了下來——居然不是找我攤牌、讓我離婚!
“薛郎,想什麽呢?”太平公主的臉蛋兒紅樸樸的,挽著薛紹的胳膊非常親昵的、暖昧的小聲道,“我們回家吧?”
薛紹看著她雪白而豐滿的半裸酥胸,居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由得心想道:還真是當兵當三年,母豬賽貂蟬……我在軍營裡窩了二十多天,現在看到太平公主是怎麽看怎麽順眼,怎麽看怎麽衝動啊!
太平公主顯然是讀懂了薛紹那副色迷迷表情當中的意味,紅著臉蛋兒急急的拉著他就跑,不停的喊道——“回家回家回家!”
小別勝新婚,這一夜薛紹可算是累了,也美了。
很多的夫妻矛盾,往往就是一場床間酣戰就能讓它化為烏有。這一夜溫存下來,薛紹和太平公主仿佛也回到了從前,彼此都很開懷,也都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大慶幸之感。
夜已經很深了,夫妻倆相擁在一起,卻未入眠。
“薛郎,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太平公主總算是主動提起了這一層。
薛紹眨了眨眼睛,“知道什麽?”
“非要裝蒜嗎?”
“當真沒裝。”薛紹道,“玄雲子是對我說了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認為她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我只是說如果——要你改姓,你肯定接受不了吧?”
薛紹皺眉,這一點還真是沒想到,玄雲子也不知情沒有對我說。
“怎麽改?”
太平公主說道:“前些日子你在洛水大營練兵, 我娘先後賜了幾位大臣改姓為武,他們都接受了。其中包括你熟悉的將軍張虔勖,還有彈劾過你的那個禦史來子珣。”
“你覺得我會接受得了嗎?”薛紹問道。
太平公主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薛紹,搖頭,“就連讓馮小寶改姓為薛你都接受不了,你又怎麽可能接受自己改姓呢?”
薛紹輕歎了一聲,說道:“其實吧,如果只是我自己改姓,問題並不大。姓名只是一個稱呼而已,我並不十分在乎。真正要緊的,是我身後的這個薛氏大家族。總不能逼著他們和我一起全改了姓吧?就算逼著他們全都一起改了,百年薛氏旺族的那些青史留名的祖宗們,那也無法改啊!”
“這倒是……”太平公主輕輕的點了點頭,“那如果要你放棄我們的婚姻,也更不可能了,是吧?”
薛紹鬥然坐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太平公主,眼睛裡精光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