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耳馱著薛紹和上官婉兒,漫無目標的行走在長城山巒南麓的小草原上。拐過一個山腳,眼前豁然一開,若大的一片桃林。
然而薛紹和上官婉兒都沒有看到。因為他們一直擁吻在一起,就沒有睜開過眼睛。
火耳邁著蹄子,突然小跑起來。
兩人這才分開,薛紹抬手一指,“婉兒,你看!”
“世外桃源嗎?”上官婉兒看著眼前這一片如海繁花,心都醉了。
勒住馬,薛紹抱上官婉兒下馬。
她剛剛離鞍,薛紹卻抱緊了不松。酥胸如脂吹彈可破,就在薛紹鼻前。
上官婉兒拿指頭輕輕的敲點薛紹的額頭,“放開我。”
“我想親一口。”薛紹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出來很有一點肆無忌憚。
上官婉兒輕輕的扭了一下身子,扭不動。於是她伸出兩枚手指橫在薛紹的嘴唇邊,“我攔不住你。但是,我肯定不會答應。”
“為什麽?”
“我若是答應了,接下來你便會說,此刻洞房可好?”
薛紹忍不住笑了,將上官婉兒輕輕放落在地。
上官婉兒扭轉身來稍稍理了一下衣服,然hòu伸手牽薛紹,“陪我賞花。”
薛紹點了一下頭,然hòu乖乖的被她牽著往前走。
每走一步,薛紹的心裡就像是往回倒帶了一大截。仿佛二人正在逆著時間行走,漸jiàn的,已經走到了當年秋瑟院的那一片桃林之中。
牽著手,漫步於桃花之下……這個場景,曾經無數次出現在薛紹的夢中。
上官婉兒的手剛剛碰到第一枚花瓣時,不遠處傳來震震的馬蹄聲,桃樹都在顫抖。
“有人來了?”上官婉兒的聲音裡,透出一絲驚慌。
這不奇怪。二十年的宮中生活,早已讓她養成了這種高度謹惕有如驚弓之鳥的性格。哪怕是已經離開了那一個有如牢籠的皇宮,性格卻始zhōng留存在她的軀殼之內。
薛紹看著她,感覺到了心疼。
“和我在一起,你怕什麽?”他說道。
上官婉兒抿了一下嘴,沒有說話。但是她側了一下身子,朝遠處張望,然hòu輕聲道:“約有百騎。”
“見到桃林煙火,他們出城堪察而已。”薛紹微然一笑,轉身走出了桃林。
百余騎飛馳而來,停在了桃林外。他們先是看到了薛紹的座騎停在一處,正在悠閑的啃食青嫩的草芽。然hòu,他們才看到了穿著一身花鈿繡服,仿佛有些陌生的薛帥。
“嘩”的一聲大響,把林中的上官婉兒的嚇得輕輕一彈。
那是百余鐵甲騎士,在整齊抱拳而拜。
薛紹一揮手,他們齊齊的掉轉馬頭,比來時速度更快的飛馳而去。
上官婉兒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我說過了。”薛紹走了回來,“在這裡,你什麽都不用怕!”
上官婉兒微xiào,“你的軍隊,你的世界。”
薛紹上前來牽她的手,“你的世外桃源。”
上官婉兒的心,真的一下就醉了。因為這時她突然有了一種,飛出牢籠翔於青天的感覺。
有生以來,第一次。
她有了一種身輕如燕的感覺,在林間輕盈的跳躍,不停尋找最香的那一枝桃花。
薛紹就面帶微xiào的跟在她身後,時不時的叮囑她一聲,小心荊棘,小心石頭。
上官婉兒時而悄悄的回頭看他一眼,此刻的薛紹,就像一個偉岸而沉默的守護者戰神。這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每個女人,哪怕是七老八十了,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也永yuǎn都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子。
現在,上官婉兒就沉醉在這樣的感覺之中。
“這是他的天xià!”
“我可以,無法無天!”
天色漸晚。
長城的城牆之上已經亮出了很多的火把,宛如火龍飛天,蔚為大觀。
上官婉兒見多了京城的繁華,卻是第一次見到塞北的蒼涼雄渾之美。她用眼神告訴薛紹,我不想回去了。
“我帶你上長城。”薛紹把馬牽了過來。
上官婉兒輕輕的歎息了一聲,轉頭微xiào,“送我回去吧,我已經知足了。”
知足?
多麽讓人心疼的一個字眼。
薛紹抱她上馬,讓她側身坐著。
“你不上來嗎?”
“我牽馬前行。”
上官婉兒笑了,“讓你的麾下將士看到,不太好吧?”
是啊,十萬大軍的統帥,居然給一名女子牽馬引路!
薛紹微然一笑,“這樣,我們可以走得慢一點。”
上官婉兒凝視著薛紹,輕罵了一聲,“傻瓜。”
一人一騎,慢慢的朝朔州城走去。
上官婉兒突然說道:“李仙緣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薛紹笑了,說道:“你是想告訴我,是他攛掇你來朔州的嗎?”
“說攛掇不大恰當。”上官婉兒說道,“我只是沒有想到,他的膽子居然會那麽大。”
“大到什麽程度?”
“他居然能說動太平公主,讓她去向太后提請,派我前來朔州為使。”上官婉兒搖了搖頭,有點古怪的笑道,“我真好奇,公主殿下為何沒在第一時間棒殺於他?”
薛紹摸了摸下巴,心說李仙緣真是一員福將啊,我下半生和下半身的幸福,他都給照顧到了!
“喂,你為何不說話,還笑得如此……”
淫賤嗎?
薛紹呵呵一笑,“李仙緣看起來輕佻浮浪,其實是洞悉天機大智若愚。他經常會做一些荒誕不經之事,有時還會主dòng作死。但事後往wǎng證明,他非但不會死,還是對的。”
上官婉兒眨了眨眼睛,說道:“看來,派他回京的確是你的一記神來之筆。”
薛紹面帶微xiào的,不置可否。
“岑長倩與宋璟來了,你避門不見。我來了,你卻為我牽馬引路。”上官婉兒說道,“這其中,有何微妙呢?”
“因為你是上官婉兒。”
“那麽,除此之外呢?”
薛紹沉默了片刻,說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多少透出一絲無奈,“我既是上官婉兒,也是朝廷密使。”
薛紹點了點頭,“我先送你回驛館。稍後,你會知道的。”
“好。”
進城時,上官婉兒戴上了一頂宮闈黑紗帽,長長的紗沿幾乎遮蔽了全身。
薛紹想說這根本犯不著,但想到上官婉兒自有她的矜持和考lǜ,也就由得她了。
送她回了驛館之後薛紹去了牢城,進到李溫的牢房裡。
李溫見到薛紹進來,睜大了眼睛不停的點頭。
薛紹能夠讀懂他眼神中的意味,那充滿了對死亡的極度恐懼和對生存的極度渴望。
他上前,扯掉了李溫的口封,“看來你想好了?”
“對……對……”李溫活動了幾下僵硬的唇舌,頹喪的點頭,“我想活!”
薛紹笑了。
二十萬北伐大軍不出手,李唐皇族想要扳倒武則天,這是癡人說夢。“想死還是想活”,這對於眼前的李溫來說根本就是一個送分的單選題。
薛紹出刀,斬斷了李溫身上的繩索。
“我該,怎麽做?”李溫驚魂難定的看著薛紹。
“以我的作風,把你的人頭送往京城,這是最省事的辦法。”薛紹說道,“現在嘛,我只能說你運氣還算不錯。”
李溫發起抖來,“怎、怎麽說?”
“我會帶你去見一個人。她會決定,你的生死存亡。”薛紹往他襠部瞟了一眼,“在此之前,你得沐浴更衣。”
李溫篩糠不停,“不會是,武太后到了朔州吧?”
薛紹笑了,誰都有可能來朔州,唯獨武則天不可能。如此智商堪憂,還學別人造反?
半個時辰之後,薛紹吃過了晚飯,再次回到牢城把李溫提了出來,帶到軍驛館。
上官婉兒換上了一身藏青色的胡服男裝,卸了花鈿戴了襆頭,搖身一變,又做回了京城那個精明幹練的風雲女官。
李溫進門第一眼看到上官婉兒時,心中就已徹底篤定——皇族必敗!
上官婉兒何許人,李溫心裡再也明白不過了。她和薛紹之間的暖昧關xì,百姓平民可能不大清楚,但在皇族和京城官宦之間卻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因為早在幾年之前,上官婉兒就差點做了薛紹的媵妾。
現在就連上官婉兒都已經出現在了朔州,那就只能證明,武太后早就防著李氏皇族派人前來串聯薛紹了。武太后的天羅地網早已撒得密不透風,可憐李氏的皇族們還在閉門造車的做著,事成之後坐地分贓的美夢!
“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薛紹說道。
李溫失魂落魄的恍惚點頭,“信,我信……我不想陪他們一起死!我不要做籠中的兔子!”
“李公子既然識得時務,便也省去了本官許多口舌。”上官婉兒說道,“我的人會送你回京城。 等見了武太后,你應該知道該要怎麽說話。”
“是,我知道,我知道……”李溫惶惶點頭。
上官婉兒拍了一下巴掌,進來四個精壯男子。
薛紹瞟了他們一眼,居然覺得眼熟,於是道:“你們是千牛衛?”
“回薛帥,我等都是左千牛衛大將軍,程伯獻程將軍麾下!”
薛紹想起來了,其中有兩人曾經擔任過過玄雲子的護衛。於是薛紹對其中的一人勾了一下手指將他帶到一旁。
不等薛紹開口,小卒主dòng道:“小人正要向薛帥稟報。”
“說。”
小卒便道:“那一日大戰之時,玄雲子仙姑讓我們護送於她離開軍營去往豐州。等到了豐州我們正要尋船渡河之時,仙姑突然就不見了。我等兄弟苦苦尋找卻不見人,隻發現她留下的一封書信。”
“寫給誰,說什麽?”
小卒答道:“那是一封寫給我們程大將軍的信,她說她習慣了雲遊四海獨來獨往,不喜歡有一隊男人跟著。她請程大將軍不要怪罪我們,除此之外,就沒了。”
薛紹沉默了片刻,搖頭輕歎。
“薛帥恕罪!”
小卒慌忙要跪,薛紹將他一把拉住,“不怪你們。連我都看她不住,何況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