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素有“花城”之美譽,這跟武則天酷愛牡丹並在洛陽廣泛種植大有關系。還有一個原因讓洛陽博得如此美譽的,就是上元佳節時的滿城花燈。
大唐朝代的上元節極為重要,一點也不亞於春節。按照朝廷慣例,這一天歸鄉省親的官員都該回朝,恢復正常的工作。皇帝將要在晚上親登皇城與民同樂,共賞花燈。朝廷若有什麽大的舉措或是惠民新政,也將要在這一天對百姓公布。
薛紹曾經在長安渡過幾個上元節,記憶之中最為深刻的,就是他與薛楚玉一同扶先帝李治親登朱雀門的那一次。每逢親臨上元燈會,薛紹都會被熣燦如銀河的花燈夜市所震撼。那樣的景觀,遠比霓虹與車燈照亮的現代都市的夜景,要精彩瑰麗百倍不止,簡直不像是人工所能創造的奇跡。
但是直到薛紹見識到了洛陽的上元夜景,他頓時就覺得長安的上元節還真是有些遜色了。這無法用語言和詞匯來形容的美麗和壯觀,讓薛紹感覺自己是恍然闖入了童話與仙俠的世界。原本就妖嬈無雙美不勝收的洛陽古都,被無數的花燈裝點起來宛如天庭宮厥,美得令人陶醉與癡迷。
薛紹提前就在朝廷裡告了個缺沒有進宮陪伴皇帝,而是帶著太平公主和全家老小,混跡在洛陽百姓的人群當中,好好的享受了一回原汁原味的上元花燈節。
這感覺,美到無法形容。
都說高處不勝寒,薛紹享受了一回平民才有的樂趣之後,終於體會到了這層含義。如果是在皇宮裡陪著皇帝與太后過節,就只能一板一眼的站在則天城樓之上呆呆傻看天上的煙花。又哪能體會到真正的節日的快樂呢?
上元花燈節,通霄達旦。
大半夜時,連薛紹這樣體力充沛的人都逛到了腿軟,滿城的花燈才看了不到十分之一。全家人都意猶未盡但實在都走不動了,於是隨著人流逛到了北市,落進一戶胡姬酒肆裡歇腳。
“好累呀!”
“但是好開心。”
“洛陽的花燈,果然比長安的還要漂亮壯觀啊!”
太平公主和蕭氏、陳仙兒、琳琅這些女人湊在一起,樂開懷的聊個不停。這一會兒她們都沒暫時收起了貴婦的端莊和矜持,每個人的興致都挺高。薛紹和薛顗、薛緒這兄弟三人一落座,就忍不住會要聊起一些政事。
“二郎,愚兄聽說今日皇帝在則天門當眾宣布,打從明日起太后又要臨朝稱製了,皇帝陛下自己依舊退回后宮養病。”薛顗問道,“可有此事?”
薛紹點了點頭,“應該不差。”
“哎呀……這神都的風雲,真是變幻莫測呀!”薛顗頗懷感慨和遺憾。從立場上說,他當然是希望皇帝能夠一直親政的。只不過礙於薛紹的壓力,他在任何場合都不會明確的表達出來。最多,也就只會在家裡稍稍的提上一提。
兩位兄長談話,薛緒保持沉默沒有插言。
“三弟,今年的春闈你參加麽?”薛紹問起。
薛緒連忙拱手答話,“小弟參加。”
“可有把握狀元奪魁?”
薛緒面露一絲難色,“小弟不才,沒有十成的把握。”
薛紹笑道:“你若一口答應說有,我反倒是不信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科舉考試這種事情變數太大。我聽說現在的國子監裡,你和薛稷的名氣最大對不對?”
“都是外人謬傳,小弟何德何能,敢與嗣通(薛稷的字)比肩?”薛緒還挺謙虛。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嗣通字畫雙絕才華橫溢,少年成名聞達朝野。我聽說,他此次春闈博得狀元的呼聲那是極高。你原本擅明經,卻決定與他同考進士科,不就是要與其一爭長短嗎?”
“這……”薛緒有點臉紅,不好意思了。
薛紹一拍他的肩膀,“不甘認輸敢於挑戰強者,這是好事,我欣賞,我讚同!無論你是否能夠奪得狀元,我都以你為豪!”
“多謝二哥!”薛緒很激動,連忙起身作揖。
“坐下、坐下!”薛紹連忙笑道,“出門在外大庭廣眾的,我們兄弟之間不必拘禮。”
薛顗反倒是有些落單和沉默了。他算是看出來了,薛紹不大願意和他談論皇帝親政和太后稱製的事情。於是他也沒再提起此層,兄弟三人就只是喝著小酒聊些閑話,隻以薛緒的學業和考試為主題。
正當這時,眼尖的琳兒一眼看到酒肆外走過兩個熟人的身影,忙道:“那不是吳大師和月奴嗎?”
眾人回頭一看,還真是。
“快去叫他們進來。”薛紹差使了琳兒去叫人,心想我不是剛叫他們去了鹹陽聯絡一下赫連孤川,打聽孟津水梟、李仙童和馮程氏的事情,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吳銘和月奴進了酒肆先行參禮,薛紹見他二人都是一副風塵仆仆的騎行裝束,顯然是剛剛連夜趕回的洛陽,想必是急事。
“有事?”
吳銘點了點頭。
薛紹便將吳銘單獨叫到了僻靜處,問他有什麽事。
“赫連孤川打聽到,孟津水梟最近可能會有大動作。”吳銘說道。
“他們想幹什麽?”
“應該是行刺。”吳銘說道,“具體對誰,還不清楚。赫連孤川好不容易安插進入孟津水梟的耳目最近被李仙童發覺,滅了口。他僅僅是能打聽到這些。”
薛紹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孟津水梟既然是突厥謀主元珍的爪牙,他們要行刺的人就多半是朝廷的重臣,或是軍隊的重要將領。無論傷了誰,都將是一場大禍害。”
“所以我星夜趕回了洛陽,並帶回了所有的部曲和斥候,加強公子身邊和太平公主府的防衛。”吳銘說道。
“我認為,他們再次對我動手的可能性,倒是不大。”薛紹說道,“怕就怕,他們對別的大臣動手,那真是防不勝防。”
吳銘說道:“洛陽令魏元忠聯合赫連孤川,打擊孟津水梟非常得力,他們損失慘重剩下的人不多了。如今他們不過是狗急跳牆想做最後一搏,拚了魚死網破也要拉幾個重臣或是大將墊背。”
薛紹心中一醒神,“照這麽看來,很有可能是元珍下達了死令——難道突厥將要撕毀和約,再次發動戰爭了?”
吳銘沉默,這種事情他從不插嘴。
薛紹的大腦飛快的盤算起來,假如我是元珍,當我決定再次對中原發動戰爭時,會最希望去刺殺誰?!
能夠直接殺死戍邊大將讓大唐的邊防軍群龍無首,這當然是最奏效的,但是難度也是最大的。因為戍邊大將每天都在軍營裡,身邊護衛重重。
當朝宰相?各部尚書?乃至於我薛紹本人?——對戰爭的勝負影響都不是太直接,這對元珍來說意義也都不太大。
——武、則、天!
薛紹的腦海裡鬥然蹦出這三個大字,現在就算是殺了皇帝,對大唐的影響都大不到哪裡去。只有武則天突然死了,那麽大唐的朝廷就將全盤失控陷入空前的混亂,邊關的將軍再能打,也彌補不了大唐內部的巨大混亂。
如果孟津水梟真是這樣的計劃並且成功了,無疑將會給大唐帶來一場空前絕後的大災難!
但是想要刺殺深居內廷千騎護衛的武則天,並不容易。但是……今日上元佳節,武則天會走出皇城來到則天門樓,與皇帝百姓一起共賞花燈!
“吳銘!!”
“在!”
“即刻和我進宮!”薛紹一抖袍大步就走,邊走邊說,“大哥,太平,你們現在馬上回家。月奴琳琅,率部曲甲兵好生看護家宅。郭安及所有斥侯,隨我同去!”
眾人全都愕然驚呆,但薛紹沒有再給出第二句解釋。他和吳銘郭安這一群人都像是風一樣的跑出了酒肆,飛身上馬電掣而去!
夜近子時,今日沒有霄禁的洛陽大街上仍是人流如織車水馬龍。薛紹一行二十余騎策馬狂奔,引起了不小的一陣騷亂。不乏有人怨憤指責甚至跳腳罵娘。巡邏街市維護治安的金吾衛士兵、縣府官差和裡坊間的不良人,竭力想要攔截薛紹或是在後面大叫追趕,但薛紹盡皆不理理會根本顧不得這許多了,隻管飛快向前直奔則天門樓。
好在威龍寶馬靈性十足敏捷異常,一路上衝刺過去居然沒有撞死人,這真是個不小的奇跡。
一邊狂奔,薛紹一邊在心裡發緊:不管歷史和曾經有什麽恩怨,不管將來是敵是友,總之現在武則天絕對不能死!就算我無法肯定李仙童要在今晚行刺於她,哪怕是萬分之一的風險,也不能冒!
太初宮皇城到了,今日負責戒嚴這裡的,是城外調入的右衛野戰大軍,足足萬人。
看到薛紹一行人縱馬而來,數百軍士齊聲大喝揮挺長槍瞬間組成一道鋼鐵人牆,後方無數弓箭手齊齊拉弓上弦。
“來者止步,射殺無論!”
“黨金毗,給我閃開!!薛紹大喝一聲,馬匹根本沒停就像一道閃電。
黨金毗頓時大驚,來不及細想猛一揮手,“撤開!!”
鋼鐵人牆瞬然崩開,幾乎是在同時薛紹連人帶馬飛縱而起,幾乎是擦著黨金毗的頭頂飛了過去。緊接著二十余騎如風如電衝刺而入,徑入則天門。
則天門樓上,武則天和皇帝李旦及宰相大臣人等,都在輕松愉快的欣賞城樓下的花燈和雜耍。每年此刻,麒麟獻瑞和龍鳳呈祥都是固定的節目。現在,數十人民間隊伍揮舞的巨大麒麟(類似舞獅),和靈動活泛的龍鳳雙舞正進行到了妙處,百姓歡呼文武開懷,氣氛正當高漲。
薛紹匹馬當先猛衝過去直接撞進了舞龍的隊伍裡,勒馬驟停,連人帶馬豎立而起,拔刀出鞘猛然大喝——
“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