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朝廷命官,和江湖人物公開的接觸畢竟不是件好事。於是到了鹹陽之後薛紹先找了個不起眼的小客棧落腳,再叫了識路的隨從去請赫連孤川來這裡會面。
赫連孤川是個醒事的人,知道薛紹有意低調行事。於是他也獨自一人悄然前來,雖然他很想在薛紹第一次大駕光臨洪門的時候,風光光光的給他擺上一席接風宴。
“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與你面談。”薛紹開門見山,省去了很多的開場白。
“駙馬請講。”赫連孤川也很乾脆。
“我名下有一個紅葉商會,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
薛紹道:“現在,紅葉商會準備重回關中另起爐灶了。我打算讓它經營南北商貨,必須借助你的船隊來行走槽運。”
“好啊!這真是件好事!”赫連孤川表示了極大的興趣,“如今天下呈平百姓富足,武太后執政之後大力扶植商旅,南北走商大有可為。就連在下這個綠林莽夫都動過自己經商的念頭,無奈這臭脾氣實在做不來商人,隻得悻悻作罷。”
“虞紅葉你認識嗎?”薛紹問道。
“以往跟隨狄公在河隴辦差的時候,有緣見過一兩次,但彼此並不相識。”赫連孤川說道,“在下隻記得她長得漂亮又精明幹練,麾下的商隊組織有序經營得法並生財有道,確是個令人敬佩的奇女子!”
“等她回了洛陽,我會讓她主動聯系你。”薛紹說道,“從今往後,她的貨物運輸就全部交給你了。”
“包在我身上。”赫連孤川拍著胸脯,“既然是自己人的商隊,洪門分文不取!”
“不行,費用必須照收,一文不能少。你手下的上千號兄弟,不也都要圖個營生嗎?”薛紹說道,“洪門與紅葉商會,是兩個彼此合作但又分別獨立的組織,親兄弟明算帳,這一點必須弄清楚。”
“行,就聽駙馬吩咐。”赫連孤川很乾脆的答應,別無二話。
薛紹滿意的點了點頭,“最近有沒有什麽特殊的風吹草動?”
“好像……沒有。”赫連孤川仔細想了一想,說道,“只有一件小事值得稍加關注,那個剛剛做了太后面首的男人——現在叫柳懷義吧?——好像正在派人四處搜尋他的老相好和女兒的下落。”
“那你可得把人看好了,別出什麽岔子。”
“駙馬盡管放心,現在是我親自在看守!”
“好。”薛紹很滿意,微笑道,“有什麽需要我打點的地方嗎?”
“暫時沒有。”赫連孤川笑道,“綠林和水道上的這點事情,我都能自己處理明白。一般來說,不會有麻煩到駙馬的時候。”
“我差點忘了,上次則天門事件,我之所以能夠粉碎孟津水梟的行刺陰謀並且成功擊殺了匪首李仙童,你是立了大功的。”薛紹說道,“這件事情我私下向太后提起過,她雖然不好直接給你什麽提拔嘉獎,但對你的表現很滿意。以後,你要好好的掌好洪門的舵千萬不要跑偏了,切忌不能與朝廷和官府對著乾。照現在這樣發展下去,洪門前途無量。”
“行!”赫連孤川精神百倍。
“我不便久留,這便走了。”薛紹說道,“你要記住,洪門不是一個普通的下三濫的綠林幫派,類似打家劫舍、殺人放火、逼良為娼這種小賊勾當,都不要去碰。你們只要和紅葉商會好好的合作,要發財,很容易!”
“有了貴人薛駙馬的扶持,我們想窮也難。”赫連孤川拱手正拜,“在下拜送薛駙馬!”
薛紹帶著人走了。
短短的這一場會晤,時間還不超過十五分鍾,但是薛紹認為自己來得值得。身為洪門的“幕後老板”,自己有必要在大的方針路線問題上,明確提出要求、當面做出表態。具體如何管理如何操作,這就是赫連孤川的事情了。既然自己和洪門扯上了這一層關系,就不能放任它不管。萬一它變成了下一個孟津水梟,豈不就是自己往自己頭上扣了個屎盆子?
趕回洛陽回到家裡時,天色已晚。但是很少登門的蕭至忠一直在客廳裡等著薛紹,顯然是有要事。
薛紹便將他叫到膳廳,叫他一起吃飯,邊吃邊說。
尚武台草創之初,百廢待興非常的忙碌。薛紹在親自督辦了一段時間以後,便將大部分的事情交給了尚武丞蕭至忠這個副手來全權代理,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握。蕭至忠本就在講武院做過很長時間,對這一塊的工作上手很快,本身也很勤勉很能乾,薛紹對他很放心。
但是今天,蕭至忠帶來了一個他解決不了的麻煩事。
“駙馬,尚武台的公廨田,出了點問題。”蕭至忠如此說道。
但凡朝廷中樞的府、台、監、寺等等這些個部門,和下面的各級都督府和州縣衙門,都會得到一筆公有的田產。衙門將田產出租給佃戶之後抽取糧稅,所得糧稅用做官府部門的公費開支。這一筆田產,就是公廨田。
尚武台始於初創,公廨田的撥放是按照國子監的標準,六頃。
“公廨田能出什麽問題?”薛紹問道,“現在正是春耕時分,難道它還沒有落實下來嗎?”
“沒有……”蕭至忠為難的搖頭,說道,“說是六頃,但實際我們拿到手的,還不到三頃。”
“為什麽?”
“因為……有一部分田土提前被白馬寺給強行圈走了。”蕭至忠說道,“在下也曾向上頭反映,請求另外給我圈出一片無人田來。但是沒人理會,問得煩了他們就說,田已經圈劃你們了,你們沒用被別人搶走,這能怨誰?……在下無能,解決不了眼前的麻煩,隻好前來叨煩薛駙馬了。”
“你是說洛陽城外的那個白馬寺?柳懷義的白馬寺?”薛紹瞪大了眼睛。
蕭至忠隻好點頭。
‘這個禿驢,早就聽說他帶著一群流氓和尚到處搶佔他人田產,霸佔他人妻女。沒想到他既然膽大包天到,連朝廷的公廨田也敢染指了!’——薛紹很惱火,但沒有當著蕭至忠把這話給罵出來,只是對他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親自處理,你就不必擔心了,隻管料理好尚武台的日常事務便好。”
“是。”
當晚和太平公主睡在一起時,薛紹本想把公廨田的事情跟她說一說,後來還是忍住了。如果讓她去處理,或許是能解決眼前的這個麻煩。但這是頭痛醫頭腳疼醫腳,治標不治本。
柳懷義的事情,薛紹覺得還得是自己親自出面,用自己的辦法去解決一下!
白馬寺離洛陽並不是太遠,於是第二天辦完公務以後,薛紹換上了一身便裝隻帶了郭安和幾個不起眼的斥侯做親隨,騎馬去了白馬寺。
白馬寺的香火很旺盛,到了傍晚,仍是善男信女進進出出的絡繹不絕。
柳懷義是這裡的住持,但其實也就只是掛了個名。更多的時候他是帶著一群無賴禿驢四下裡吃喝玩樂,很少真正留在寺裡吃齋念佛。
薛紹就像是普通的香客那樣進了白馬寺,上了香拜了佛捐了香油錢,向這裡的僧人提出請求想要一件廂房在此借宿過夜。僧人倒是很大方很隨和的就答應了,並將薛紹等人請到了後院廂房裡,茶水齋飯的殷情招待。
這時薛紹才知道,這裡還的確是有幾位德高望重精研佛法的老禪師坐鎮,大部分人也都是真正的佛門弟子。想來也是,如果這裡只有柳懷義和那些個流氓禿驢,還有哪個善男信女敢來上香呢?
薛紹向送飯的小沙彌打聽,他們的住持大師幾時會回來,自己專程是來拜會。小沙彌說住持大師偶爾會外出做些法事,三五日不歸是常事。但今晚他肯定會回來,因為明天他得要進宮到護國天王寺,參加一場重要的佛會法事。
“多謝小師父。如果令師回來,還請代為通傳。在下就在廂房之中恭侯。”薛紹心裡就在冷笑——柳懷義頂多會做幾張膏藥,他懂個屁的佛會法事!
“小僧定會帶到,施主放心。”小沙彌彬彬有禮,顯然不是柳懷義身邊的流氓禿驢那一路貨色。
薛紹心裡都有點替白馬寺裡的高僧和弟子們有些不值了,明明一鍋好湯,卻被柳懷義這一顆老鼠屎給弄壞了!
半夜三更時,老鼠屎帶著他的一群流氓禿驢醉熏熏的、偷偷的從後門溜回來了。雖然他是這裡的住持,倒也沒有囂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可能正應了“邪不勝正”那句話,佛門之地的寶相莊嚴,讓柳懷義心中懷有一份本能的敬畏之心。
七暈八素的倒在自己的臥榻上時,柳懷義的腦袋突然被一個什麽東西給硌了。他疼得真咧牙伸手一摸去,是一個的木質東西。迷迷糊糊的拿起來一看,他突然瞪大眼睛坐直了起來,酒勁當場就醒了一半!
一枚發簪!
一枚讓他非常眼熟的, 發簪!
“來人、來人!!”柳懷義驚慌的大叫。
立馬有小沙彌前來應諾,“我師有何吩咐?”
“今天有什麽人進過我的廂房?”
“除了弟子進來例行灑掃了一番,再也沒人進來過呀!”
柳懷義輪了幾下眼珠子,“寺裡今日可曾接待了什麽特別的香客,前來投宿?”
“倒是有。”小沙彌道,“有一位神豐俊逸的貴氣郎君,帶著三五幫從,就住在後堂的清心閣裡。他還特意交待過了,專程是來拜會我師。”
柳懷義稍稍琢磨了片刻,頓時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脫口而出——
“壞了!終於是……打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