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嶠、杜審言和崔融三人得以見到了薛紹,恨不能在一瞬間就便出渾身的解數,用以博得薛紹的青睞。
三人明顯是約好了,進到王昱家沒多久,就吵吵嚷嚷的要王昱安排一場遊戲——曲水流觴。
這是一種古老而文雅的遊戲,一般都在三月時節舉行。三五個文友坐在水渠邊,讓裝著杯子的酒從上遊流下來,杯子落在誰面前,誰就可以取酒來飲,並要賦詩一首。
李嶠等三人提出要玩這個遊戲,本是無可厚非因為他們都是文人大才子。但是當著薛紹的面提出這樣的要求,顯然就有刻意賣弄之嫌。
客人提了請求王昱隻好滿足,正要動身去張羅的時候,薛紹起了身來,“王昱,時辰不早。我與公主先行回府了。”
眾皆一驚,王昱自然不敢挽留,隻好一路恭送出府。
李嶠等人失望之極,都愣住了。
王昱送客回來之後,李嶠連忙問王昱,“耀卿(王昱表字),薛駙馬就這麽走了?”
“貴人多有要事,在下豈敢強留?”王昱挺遺憾的說道。
“他……好像有意冷落我等三人?”李嶠說出了他們三人當中的憂慮。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該不會吧……”王昱也不敢把話說滿了。
李嶠眨巴了幾下眼睛,小聲道:“令姐與太平公主殿下要好,可否勞請令姐,幫我們去打聽打聽?”
“這……”王昱面露難色的看向一旁,上官婉兒正坐在那裡和王昱的父母交談。
“倘若當真為難,也就罷了。”李嶠歎息了一聲,“可歎我等福薄,無緣與貴人結識。”
“好吧,我去跟家姐說說。”王昱勉強答應了下來,雖然不是很樂意,但上門就是客,王昱也不想拒人千裡之外讓他們難堪。
“多謝耀卿兄!”李嶠拱手就拜。
王昱來到了上官婉兒身邊,把李嶠的請求簡單的跟她說了一說。看到王昱與上官婉兒談及正事,王昱的父母很識趣的找了個借口就先退下了。
上官婉兒聽完之後便笑了,“你把他們三個叫來吧!”
“是!”
李嶠等三人一同到了上官婉兒的面前,禮拜,恭恭敬敬眼睛都不敢亂挪一下。雖然才子向來愛佳人,但上官婉兒現在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他們要是有半點無禮的舉動表現出來,那純粹就是做死的節奏。
“三位是以為,薛駙馬有意冷落你們?”上官婉兒開門見山。
李嶠連忙拱手回話,“還請上官才人指教點撥。”
“指教不敢當。”上官婉兒淡淡的道,“你們是不了解薛駙馬。”
“何解?”李嶠連忙追問。
上官婉兒說道:“薛駙馬固然文武全才,其詩文才華並不低於你們三位。但是薛駙馬是一個勤勉務實之人,他不喜歡把大好的光陰,花在吟風弄月與消譴玩樂之上——至少現在,他是這樣的。”
這一句話就把李嶠等人給點醒了。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薛紹曾經也是一個專愛風花雪月的大紈絝,要不哪來的藍田公子之雅號?但是時過境遷,人家現在可是“鎮國”薛子了,還哪來的閑工夫陪幾個閑散文人在這裡玩什麽曲水流觴呢?
“多謝上官才人指點,李嶠拜謝!”
“不必多禮。”上官婉兒微笑道,“薛駙馬素有愛才之心,近些年來他推薦和提拔的文臣武將不知凡幾。文有夏官侍郎姚元崇,侍禦史宋璟,洛陽令魏元忠,還有夏州都督府的劉幽求與蘇味道等等。武將就更不必說了,朔方軍猛將如雲英傑輩出,河北薛訥已成一方名帥封疆大吏。禦林軍中則有更多薛駙馬的往日麾下。”
“是,薛駙馬文成武就,一代人傑!”李嶠等人聽得心裡直癢癢,這麽多人都跟著薛紹發達了,什麽時候輪到我們呀?
上官婉兒跟了武則天這麽久,早就練就了一雙可以看穿他人心肝脾肺腎的如炬慧眼。眼前這三個小小文人心裡在想什麽,她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於是她道:“薛駙馬愛才,但卻偏愛有一技之才、能夠做些實事的人才。”
這話當場就把李嶠等人刺激了一下,三人面面相覷仿佛是在說,我們都只會吟詩作賦,怎麽辦?
“長於歌賦,應該也算是一技之長吧!”上官婉兒說道,“如果能夠將這些詩文歌賦,善加利用的話。”
上官婉兒這句徹底將李嶠等人點醒了——會吟詩作賦也不錯,但不是叫你們沒事就給薛紹作幾首詩來欣賞,或是在他面前輕佻賣弄。你們完全可以用你們的詩詞賦歌賦為薛紹服務,這便也是一技之長了!
——懂了!
這兩個大字同時印在了李嶠等三人的腦海裡,三人感激涕零對著上官婉兒一拜再拜,拜得上官婉兒都搖頭笑了起來。
“你們三人都是朝廷命官,就不用對我一拜再拜了。”上官婉兒說道,“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們,薛駙馬和你們一樣,也是朝廷命官。”
說罷,上官婉兒就轉身走向了裡屋。
李嶠等人一愣,她這話作何解釋?
三人合計了半晌,算是大體想明白了上官婉兒話外之音——你們想沾薛駙馬的光,這不是不可以。但凡事別做得太出格太輕佻,尤其不能四處宣稱薛紹是自己的主子,因為在朝為官最忌諱的就是接幫結派。還有一層意思,薛紹是朝廷命官,是太后的股肱親信。這個“大方向”絕對不能搞錯了!
“這個上官才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心如明鏡智珠在握,言語之間字字珠磯但又滴水不漏——真是不簡單哪!”李嶠等人驚歎不已。
回家的路上,太平公主與薛紹同乘一車。
有些事情太平公主獨自琢磨了許久,忍不住說道:“薛郎,今日李嶠等三人分明就是奔著你來的,你怎麽拒人千裡之外呢?再怎麽說,他們也是名滿京師的大才子,就算你不想與之親近,也不必當眾損他們的顏面吧?”
“我沒想拒人千裡之外,我只是沒空陪他們飲酒賦詩。”薛紹淡然道,“以往帶兵時我麾下戰將百員猛士千萬,這個愛玩鳥那個愛鬥犬,難不成我都陪他們玩一通,就算是親近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倒也是……曲水流觴,誰有那閑功夫。”
“他們想靠攏我,就得拿出一點我能用得上的長處來。”薛紹笑道,“薛駙馬雖然有錢得很,但也從來不養無用之人。”
“臭美的你!”太平公主頓時被逗樂了,“你就是一個大敗家,哪裡有錢?”
夫妻倆一路笑鬧,不知不覺就到家了。正要下車時,聽到太平公主府的門口中有人在爭執。
“讓我進去,我要見薛駙馬!”一個粗莽漢子的聲音,嗓門很大。
“薛駙馬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把守太平公主府府門的可是武則天派發的禦林軍衛士,向來威風的緊,怒斥道:“趕緊走,否則捉將起來扔到官府,判你一個衝撞皇族府第的大罪!”
“我是薛駙馬舊識,我找他有要事!”那漢子不肯走,還挺倔。
“看你面生又長得凶狠,既無拜貼又沒引薦,哪能讓你進去?”衛士喝道,“快走快走,不然我等當真要捉人了!”
薛紹快走幾步下了車朝門口一看,那漢子牛高馬大異常的魁梧,幾乎比他身前那些禦林軍衛士全都高了一個頭。要說這些禦林軍衛士平常都是充作儀仗隊,身高體形都已優於常人,但和那個莽漢子相比,簡直就像是孩童。
但是,這漢子看起來有些眼生,薛紹並不認識。
“吵什麽?”薛紹低喝了一聲。
禦林軍衛士們慌忙下拜,“薛駙馬,此人非要硬闖府第,我等苦苦阻攔他就是不肯退去。”
那漢子聞言轉過身來看向薛紹,面露狂喜之色,“薛駙馬,可讓我找著你了!”
薛紹再一細看,倒是有些眼熟但真的一下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了。看他這副扮相應該是剛剛經歷了一場長途跋涉,滿身煙塵蓬頭垢面,都不大好辨認面目了。
“在下段鋒啊!”那漢子滿懷渴望與激動的看著薛紹,抱拳拜道,“安西虎師,段鋒——曾在綏州被薛楚玉將軍捉過的那個?薛駙馬,想起來了沒有?”
“段鋒?人稱安西猛虎的,王老將軍麾下第一猛將?”薛紹眼睛一亮,這下算是起來了,當場哈哈笑道,“你當著眾人之面自暴其短,就不怕他人笑話嗎?”
“這有何妨?”段鋒咧嘴大笑,“技不如人輸了就是輸了,心服口服。再說了,輸給玉冠將軍也見得有多丟人哪!”
薛紹呵呵直笑,“你怎麽來了洛陽?”
“在下一路從安西弓月城走來的,馬都騎死了六匹,專找薛駙馬。”段鋒抱拳道。
薛紹微感好奇,正要追問,太平公主上前來道,“薛郎,你怎麽和客人站在門口說話呢?”
“對,快請入府一敘。”
段鋒見了太平公主,連忙後退兩步拱手下拜,“段鋒,拜見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微笑道:“你認識本宮?”
“回公主話,臣不認識。”段鋒抱著拳低著頭回話,“但臣猜測,能夠陪在薛駙馬身邊,又如此雍榮高貴傾國傾城者,大體不差應該就是公主殿下了!”
“有意思。”太平公主頓時笑逐顏開,“薛郎,這個段鋒不錯,你要好生招待人家,不可失了地主之誼哦!”
薛紹也笑了,“知道,知道。”
說罷,太平公主就先行入府了。
段鋒連忙道:“薛駙馬,還有一人與我半道相遇說是也要來洛陽找薛駙馬,於是我們一路結伴同行。但他剛剛,又躲起來了。”
“躲起來?”薛紹好奇,“他為何要躲?”
“在下不知。”段鋒連忙道, “對了,他應該是薛駙馬的舊部麾下,和在下一樣的大塊頭大飯量就連拳腳功夫也是不相上下——他叫李鐵獅!”
“李鐵獅?牛奔?——你們這一虎一獅,怎麽會湊到了一起?”薛紹驚訝道,“怪也,我不是留他在朔方做將軍嗎,怎麽跑到洛陽來了?”
段鋒有點恍然大悟的樣子,“在下覺得,這或許是他躲起來的原因了。”
薛紹深呼吸了兩口,大概知道牛奔怎麽會來洛陽了,低喝一聲,“郭安!”
“在!”
“尋遍洛陽,把那頭大笨牛給我找來——不對,是捆來!”
“是!”
“別別、別找了,也別捆了!”牛奔從一旁的巷子裡閃了出來,訕訕的怯怯的像個被人捉奸在床的小媳婦,“俺這不是來了麽?”
薛紹又好氣又好笑,“先捆了!——再進府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