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拿過軍報來看,一邊看一邊咬牙切齒渾身發抖,眼睛都已充血,薛紹真怕她有高血壓一怒之下嘎崩完蛋。
“取消朝會,馬上召開禦前會議!”武則天深呼吸,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對薛紹道,“你也來!”
“是。”
這時太平公主匆匆走了過來,看到武則天和薛紹等人全都神情大變,不由得驚道:“母后,薛郎,發生什麽事情了?”
武則天一扭頭看向太平公主,面露狐疑之色的問道:“太平,你怎麽也來了?”
太平公主不明所以,隻好照實回答說是受了薛紹所邀一同連夜進宮,想問母親突厥入關之事。
武則天頓時無語,表情也漸漸變得越來越難看。
薛紹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后,我們還是趕緊去政事堂吧?”
“嗯。”得到解圍的武則天點了下頭,略懷感激的看了薛紹一眼,提步先走了。
太平公主滿頭霧水還有些擔憂,待武則天走後方才湊到薛紹身邊小聲問道:“薛郎,母后這是怎麽了?”
薛紹苦笑,“你還是別問了。先在迎仙宮歇息一會兒,稍後就回家去吧。接下來我可能會很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太平公主一驚,“要打仗了嗎?”
薛紹重歎一聲,“就算是吧!——我先走了!”
太平公主滿副愁雲的看著薛紹大步走去,喃喃自語道:“戰爭啊,你能晚些來嗎?……又是在我身懷六甲之時!”
政事堂裡,岑長倩和武承嗣這些大小宰相們陸續全都到了。他們看到武則天臉色幾乎是青綠色的,沒有拜相入閣的薛紹今天也出現了。於是不用問,他們多少都已經猜到了一些。
待大家都坐定之後,武則天按例準備開腔,張了幾下嘴卻說不出話來,於是扔了一句,“薛紹,你說。”
薛紹苦笑,我連宰相都不是,還能主持政事堂會議不成?
於是薛紹把那份軍報遞給了岑長倩。岑長倩拿起一看,當場臉色大變雙眼圓瞪,手掌連連撣著那一紙軍報,也說不出話來。然後他學著武則天的樣,“薛駙馬,還是你說!”
薛紹隻好站了起來,說道:“諸公,靈州大都督府六百加急快報,突厥已經攻破靈州。大都督府治下六胡州過半的胡民臨陣倒戈投降突厥,導致六州盡數淪陷。如今,靈州大都督府與六州縣府盡被搗毀,幾乎所有官員都被殺害懸首城門,都督府駐軍全軍盡沒。突厥人收集我軍陣亡將士之殘骸,填塞河谷焚屍於路。他們還揚言,要直搗關中奪取二京。”
“靈州大都督府依憑賀蘭天險,兵精糧足城池堅固,他們是怎麽在一夜之間打破城關血洗六州的?”武承嗣高聲問道。
薛紹瞟了他一眼,說道:“突厥使臣途經賀蘭山厥由靈州入關,在使團的掩護之下,很多的刺客潛伏進入各個哨卡待機而動。突厥使團進入靈州之後,靈州大都督府一面通報朝廷一面予以接待。就在他們的信報剛剛抵達洛陽時,突厥使團當中發生了行刺案,有一名使臣深夜在驛館意外身亡。突厥人以此為由聚眾鬧事,並煽動當地的胡民一同參與。靈州大都督府安撫無用,釀出軍民衝突。事先潛伏的刺客趁其混亂,殺人奪關賺開城門。伺機而動的突厥兵馬趁夜連破數關殺入城池血洗都督府。與此同時,早已暗投突厥的六州胡民倒戈從叛,靈州大都督府及其治下六縣,幾乎在一夜之間盡落敵手。”
薛紹說完了。全場寂靜無聲,大小宰相無不愕然瞪目。
“對策。”武則天發話了,高聲一喝讓好些人渾身驚彈,“誰有對策?!”
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薛紹。
薛紹有點惱火,看我幹什麽?——你們全都是上輔天子下安黎庶的宰相,平常個個滿腹經綸耀武揚威,到了關鍵的時候都奶奶個腿的沒輒了嗎?
“諸公為何都把眼光投向薛紹?”武則天仿佛是讀懂了薛紹的心思,沒好氣的沉聲道,“莫非諸公全都百無一策,只等著薛紹一人出面力挽狂瀾?”
“太后,臣以為……”武承嗣急忙道,“應當馬上組織兵馬前去應戰!”
武則天毫不客氣的白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話——說了等於沒說!
“太后,臣以為……”武攸寧拱手道:“的確是應該,馬上組織兵馬前去應戰!”
武則天這下真是被氣樂了,“你二人倒是默契。”
“呃……”武攸寧和武承嗣不敢再多言。
“太后,事關重大。”岑長倩總算發話了,說道,“臣以為,朝廷發兵前去禦敵,是遠水難解近渴。靈州大都督府淪陷軍資盡落敵手,諸多胡民臨陣倒戈,進一步壯大了突厥人的聲勢。既然他們揚言要直搗關中奪取二京,那麽臣估計,他們很有可能會依憑賀蘭山與靈州軍鎮為據點,整頓兵馬收集糧草以備後戰。因此,我們不如就近調動兵馬前去征討,不能給他們太多的喘息擴張之機。”
“地圖。”武則天大喝了一聲,馬上有侍從搬來了一副木質的軍事地圖橫在了政事堂中。
眾人走到了地圖面前,不約而同的看到了距離靈州都督府不遠的,夏州的朔方軍與鄯州的河源軍。
“岑相,調取哪一部兵馬前去應戰?”武則天指著地圖問岑長倩。
“這……”岑長倩雙眉緊皺陷入了沉思,一時沒有回答。
所有人都知道,眼下的軍事部署絕對是一個燙手的大山竽。岑長倩只要出聲表下了態,他就得為接下來的戰事擔負全責。
“諸公,你們認為呢?”武則天問在場的其他人。
薛紹看到,武承嗣等人全都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狀,不吭聲。眼下,不管調動哪一部兵馬前去應戰,打贏了是大功一件;如果打輸了,宰相肯定也就做到頭了,說不定還得面臨其他的悲慘結局。
所以,誰也不願意在這種生死關頭出面替別人頂缸。“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武承嗣之流一向信奉的座佑銘,朝野上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武則天環視眾人,氣得骨骨咬牙拳頭都拽起來了,但是滿肚子火沒地方發——這就是本宮提拔重用的宰相!到了關鍵的時候,他們隻知暗相推諉、個個束手無策!
“太后,臣覺得這樣的禦前會議,還是得要多請幾位將軍前來一起參議才好。”岑長倩提出了建議。
“請誰?”武則天沒好氣的說了一句,頗有一點置氣的味道。
“這裡不是有將軍了嗎?”武承嗣陰陽怪氣的小聲嘟噥。
“大點聲!”武則天大喝。
武承嗣渾身顫了一顫,隻好站起來說道:“臣是說,這裡已經有一位將軍了,他同時還是執掌軍務的夏官尚書。他最該率先拿出對策才是。”
“照你這麽說,還要宰相何用?”武則天劈頭蓋臉的喝道。
在家面壁數日剛剛重回政事堂的武承嗣,馬上就縮起脖子不再多言了——面壁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太后息怒。”
等武則天發夠了火之後,薛紹總算是站了起來,說道,“臣以為岑相所言極有道理,這樣的禦前會議是應該多請幾位大將前來參會。臣建議,至少要把禦林大將李多祚、張虔勖、范雲仙、周季童和程伯獻這幾位請來,一同商議軍事細節。”
“還不快去?”武則天沉喝了一聲,撫袖便走,“暫歇,稍後再議!”
眾臣目送武太后帶怒而去,個個噤聲無言的走向了偏廳暫作休息。
薛紹畢竟還不是宰相,因此到了政事堂只是個“客人”。岑長倩是薛紹的老上司彼此關系良好,因此挺客氣的請了薛紹入座並叫侍從給他上了茶。
武承嗣和武攸寧兩人坐在一處,看著薛紹這邊就不停冷笑。薛紹不知道他們傻笑個什麽勁,懶得予以理會。他倒是發現政事堂裡少了劉齊賢與郭正一,於是他悄悄的問岑長倩這兩位宰相去哪裡了?
岑長倩也悄悄的告訴薛紹,郭正一已經被罷為國子祭酒,許久不來政事堂了。而劉齊賢則是剛剛被牧院的人給拿了去,如今正在受審。
薛紹不禁愕然,最近我很少上朝,朝中發生了這麽多的大事我居然不知道——劉齊賢與郭正一,都曾是裴炎的死黨。裴炎倒台之後他們還能在朝堂之上挺立這麽久,其實已經可算是奇跡了!
正當二人談話時劉褘之走了過來,笑眯眯的先施了禮,再道:“薛駙馬罕少參加禦前會議吧?”
“我都不記得上次來政事堂是什麽時候了。”薛紹淡然道。
劉褘之笑呵呵的點頭,“照我說,薛駙馬早該拜相入閣。”
“劉相所言差矣。”薛紹有一搭沒一搭的回他的話,“我入仕尚淺經驗缺乏,何足拜相?”
岑長倩知道劉褘之是想和薛紹單獨聊上幾句,於是借故走開了。
劉褘之果然低聲問道:“薛駙馬,靈州軍事究竟該要如何鋪排呢?”
薛紹笑了,看來劉褘之是想從我這裡掏一點私貨,稍後也好在政事堂裡多說幾句有用的話。現在這政事堂裡的氣氛可真是古怪,誰也不敢隨便發言,生怕攤上什麽責任——倒也不能全怪這些宰相們,他們未必真是百無一策無能到家。現在武則天走馬燈似的更換宰相,朝堂之上被酷吏整倒了一批又一批的重臣,誰不是人人自危呢?
“我要是說了,劉相會支持我嗎?”薛紹把準了劉褘之的心思,反將一軍。
劉褘之眨著眼睛遲疑了片刻,“定然!”
“河源軍出征。”薛紹小聲的說了一句,馬上走開了。
劉褘之頓時一愣,為什麽?
但是薛紹已經走開了,四周眾目睽睽,他自然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幾名將軍都來了,禦前會議再次開始。岑長倩先把情況對新來的幾位將軍說了一說,問他們有何對策?
李多祚等人比薛紹更少參加禦前會議,因此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武則天便說道:“諸位將軍,如果就近征調兵馬前去禦敵,你們認為,夏州的朔方軍和鄯州的河源軍,派誰去比較好?”
武則天這一問,李多祚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薛紹——誰不知道朔方軍是薛紹的直嫡部隊?誰不知道薛紹是軍方的一位領袖呢?
“看我作甚?”薛紹沒好氣的道, “太后在問你們話!”
李多祚等人無不心中暗暗叫苦,幾人自作尋思之後,分別回答——
“河源軍出戰為宜。”
“朔方軍更近,兵貴神速!”
“二者同時出動,前後夾擊勝算更大!”
武則天頓時頭都大了,嘰嘰喳喳吵得熱鬧,全是說了等於沒說!
她很想大喝一聲“薛紹你拿主意”,但薛紹畢竟還不是宰相,如果自己強令薛紹越俎代庖拍板決斷,這既違反制度也會讓全體宰相顏面無存。最終,自己和薛紹都會站到宰相們的對立面去——這樣的結果,遠比現在的情況還要更加糟糕!
——如何是好?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