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依舊進宮面見武則天。宮門侍衛們目送他一路前行,全都目瞪口呆。
那個之前得了賞的小兵小跑著湊上前來,小聲道:“駙馬好手段,當真是令人解氣!”
薛紹淡然笑了一笑,“他時常如此囂張跋扈嗎?”
“何止啊!”小兵壓低了聲音,竹筒倒豆子一般開始說個沒完——
“他身邊帶的那些大禿驢小禿驢,全都不是真正的僧人,而是一些橫行霸道的潑皮無賴。這夥人湊在了一起,專不乾好事。聚賭喝酒尋釁鬧事樣樣都來,哪裡像是出家之人?小人甚至聽說,還有不少良家婦女都他們強行霸佔了。這些個光頭僧人,現在是個個三妻四妾呢!洛陽城外的許多肥沃莊田,也被白馬寺強行奪佔了。就連一些官員也都被他們欺負,當街暴打的事情都發生過好幾次了,之前還有幾戶官宦人家被迫遷離洛陽,連官都辭了呢!”
“……”薛紹聽完之後著實沉默了半晌,這個柳懷義,還當真是個毒瘤!
“小人多嘴了,駙馬勿怪!”小兵連忙道,“現在洛陽的仕人百姓全都恨之入骨,卻又敢怒不敢言。今日駙馬出手教訓了他,真是大快人心!……而今就怕他會挾私報復,駙馬可得當心了啊!”
“嗯。”薛≯紹微笑的點了點頭,朝前走去。
小兵看著薛紹的背影,興奮的握了握拳,跑回他們的同伴中間說道:“看吧,咱們洛陽還是有硬骨頭的大人物,能夠管一管那個禿驢的!”
“你小心說話,別風大閃了舌頭!”袍澤好心提醒。
“我隻說了禿驢,滿洛陽的禿驢多了去,有什麽打緊?”小兵訕訕的道,“今日就是大快人心!我高興!”
“大快人心,這倒是真的!”一群小兵湊在一起歡快的笑作了一團。
薛紹回頭看了看那群小兵,不由得心下想道:柳懷義再這樣胡作非為下去,將要極大的敗壞太后的名譽並破壞洛陽的秩序。現在他還只是欺男霸女形同惡霸。如果無人管束,他的膽子只會越來越大,說不定終有一天他要禍亂朝綱遺害天下!
但是薛紹轉念一想,如今這個時代講究子不言父過、臣不論君非,身為臣子和晚輩,這種之事自己是不好去直接向武則天進諫的,否則只會遭致強烈的反感和敵視。實際上,滿朝文武也都不敢當面對武則天投訴柳懷義,因為沒有什麽道理能硬強得過枕頭風的刮吹。更何況武則天現在正在“興頭”上,若非是她對柳懷義有所縱容背後撐腰,柳懷義也不至於如此囂張跋扈。
如此說來,指望武則天去約束柳懷義,是不大可能了。
薛紹一邊尋思一邊往宮裡走,最後心中篤定——柳懷義,還是只能自己想法子去對付!
到了迎仙宮,武則天正在賞雪。薛紹還看到了妖兒,如此大雪天她仍然赤著一雙腳在雪地裡跑來跑去堆雪人玩。上官婉兒和庫狄氏帶著裴家的幾位小公子也在,看來他們是準備在一起過年了。
“咦,薛紹來了?”武則天遠遠的看到了薛紹,心情不錯的喚道,“薛郎,太平和孩子們沒和你一起來嗎?”
武則天隻當是薛紹提前來拜年了。
“回太后,臣有本奏。”薛紹一本正經。
武則天就笑,“大過年的,你有什麽事?”
“臣答應過太后的,過年前一定完成朔方軍的改旗易幟。今日,特來覆命。”說罷,薛紹遞上了奏折。
武則天眉梢一揚顯然是有一點意外的驚喜,對上官婉兒一揚手,“取來。”
上官婉兒連忙上前接過奏折,低眉的一瞬飛快的掃了薛紹一眼。
薛紹的心裡就如同條件反射的一彈一跳……奇怪,難道她有特異功能?每每她這樣看上我一眼,我這心裡總會有一種初戀般的悸蕩。
上官婉兒回去,將奏折遞給武則天。
武則天翻天來粗略的看了一點便還給了上官婉兒,微笑道:“言而有信,君子所為。薛郎,你沒讓我失望。姚元崇,也的確是不錯。”
“謝太后誇讚。其實,這都是臣本份之內的事情。”
武則天點頭微笑,“如果滿朝文武都能恪盡職守做好自己的份內之事,國家何愁不得興旺?”
“確是如此。”
“進殿說話。”武則天說罷轉身就走了,上官婉兒緊緊相隨。
庫狄氏忙著去管束他的幾個孩子,妖兒興高彩烈的跑上前來,像個兔子似的一步跳停到薛紹面前,歡快的叫道:“神仙哥哥!”
“你怎麽都不穿鞋?”薛紹憎怪的道,“足寒傷身,看你這雙腳都要凍成胡蘿卜了!”
“胡蘿卜,是什麽呀?”妖兒好奇的問道。
薛紹微微一怔,倒是忘了胡蘿卜源產於西域(伊朗一帶),現在還沒有引入中原,或許西域那邊都還沒什麽人把它當作可食用的蔬菜。
“去,把鞋穿上!”薛紹不容置疑的道。
“我不冷,習慣啦!”妖兒笑嘻嘻的道。
“聽話,不然我生氣了。”薛紹板著臉。
“那……”妖兒轉著眼珠子,“那你得先告訴我,胡蘿卜是什麽?”
薛紹頓覺頭大,妖兒的求知欲向來極度強烈,但凡是她想知道的,花上三天三夜也要打聽個清楚明白,否則她就能不吃不睡的纏著人不放。
“是西域的一種蘿卜,紅色的,味道很是鮮美。”薛紹隻好答道,“嗯,就跟你現在這腳的顏色一樣。”
“原來如此!”妖兒笑嘻嘻的道,“那有機會,神仙哥哥一定要給我帶幾個來,讓我也嘗一嘗!”
“行行行!”薛紹笑道,“現在你可以去穿鞋了吧?”
“鞋?……我都有一年多沒穿過鞋了呢!”妖兒面露難色,“都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唉!……”薛紹無奈的歎了口氣,往地上一坐就開始脫靴。
“使不得、使不得!”妖兒連忙叫道,“下雪呢,神仙哥哥會凍壞腳的!”
“你倒也知道會凍壞腳?”薛紹把脫下的鞋子給她,“這是軍隊裡的騎兵才能穿的牛皮戰靴,大肯定會大了一點,但是特別暖和。你湊合先穿著,找到了合適的再換上。我腳上還有厚厚的羊皮絨襪子雪水都浸不過的,不打緊。”
“我不要!”
“穿!”
妖兒連忙接過靴子穿上,低下頭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的腳,“好大的腳呀,像大笨熊!”
“乖!”
“嘿嘿,這靴子好大、好沉、好厚實呀!一點都不怕浸雪!”妖兒提著兩隻腳,就像她說的大笨熊一樣邁著誇張的步子,在雪地裡踏來踏去。
“神仙哥哥,這靴子……”妖兒歡快的叫著卻沒人應,回頭一看薛紹的身影剛好消失在殿門入口處。
“好暖……”妖兒小聲低吟,久久凝視著殿門處。
入殿進閣都要脫靴,薛紹走進禦書房的時候,武則天和上官婉兒倒是沒有發覺什麽異樣。
書房裡燃著幾鼎炭爐,溫暖如春。上官婉兒還取來了幾樣茶器,在一旁煮茶。
“薛郎,既然來了就陪本宮玩幾局雙陸吧!”武則天笑吟吟的道,“一年到頭,我們可都是難得清閑一回呀!”
“臣樂意奉陪。”
於是二人入座,一邊下棋一邊聊了起來。
“本宮方才把奏折再次細看了一遍,後面還有朔方軍全體將校的聯名上書以示效忠。”武則天說道,“這是你的意思麽?”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說實話,這也多少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哦?”武則天挺好奇。
薛紹說道:“臣的確是有過這個想法,希望他們能夠聯名上一道這樣的奏疏,以為天下軍隊的表率。但是姚元崇走的時候,臣沒有對他提起過這一層。因為臣覺得,這多少有點一廂情願和強人所難。”
“如此說來,這個姚元崇的確會辦事。”武則天笑道,“他能把你想辦卻又不好開口的事情給辦到圓滿。有這樣的屬下,是你的福氣呀!”
“應該是社稷之福才對。”薛紹說道。
武則天呵呵一笑,說道:“朔方軍的改旗易幟既然已經完成,那麽余下的事情應該就能迎刃而解了吧?”
“應該沒問題。”薛紹說道,“等開春雪融之後姚元崇從朔方回來,臣就打算讓他專辦此事。臣自己,得要把大部分的力氣花在尚武台了。”
“一說尚武台,本宮倒是想起了。”武則天說著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認真道,“來年科舉春闈之時,能否同時舉行武舉呢?”
薛紹認真沉思了片刻,說道:“推行武舉的令文剛剛發出了才幾天,卻又趕上過年,現在怕是多半的州縣都還沒有接到這些令文。開春便要舉行武舉的話,太過倉促了一點。”
“這倒也是。”武則天道,“那依你之見,何時舉行為妥?”
“後年春天。”薛紹答道:“朝廷總得給下面的人,多一些時間去做準備。尤其是那些想要參考的武生,如果距離京城路途遙遠的話,趕路都要幾個月。”
“那就後年春天。”武則天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並道,“本宮很是期待,誰會是開萬古之先河的——第一屆武狀元呢?”
“臣也很是期待。”
氣氛挺和諧,薛紹的心裡踏實了不少。不難看出,武則天並沒有把柳懷義改名一事鬧出的小矛盾放在心上。看來自己的料想沒錯,武則天把公私輕重拿捏得很清楚。柳懷義於她而言可能就只是一個小小玩物而已,還不配引起她特殊的重視。
上官婉兒煮好了茶呈上來,又悄然退下。
薛紹拿起茶喝了一口,純淨香冽沒有任何添加物的純茶水。再一看武則天的茶碗裡,卻是加了生薑和花瓣或許還有青鹽。他不由得想道,難得婉兒居然還記我的飲茶習慣,是不加任何佐料的……曾經還有一個心細如發的茶道高手,也將這一細節記得很是清楚。如今就快過年了,她在寒冷遙遠的夏州,是否會有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慨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