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上,千軍萬馬旌旗遍野,兵不厭詐雲譎波詭。
神都洛陽,卻因牛奔的一刀斬下風雲突變,步步驚心防不勝防。
朝廷派往河北查封紅葉商會的官員被薛紹的麾下給殺了,這個重鎊消息並非是皇帝武則天第一個人聽到。在她得悉之前,此事一夜之間就在朝堂百官乃至民間巷陌傳得沸沸揚揚。同時,這一消息也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傳到了遠在長安的太平公主等人的耳朵裡。
壞了,要出大事!——這是太平公主的第一反應。
上官婉兒也頗為震驚。因為在她的印象當中,薛紹固然是個棱角分明的性情中人,時而拔扈時而乖張,時而浪漫無雙。但更多的時候,薛紹還是十分理智的。他的這種理智,有時甚至會顯得有些冷酷。但這一次的“殺官”事件,無異於是給眼前無比緊張的朝堂氣氛來了個火上澆油。這是否也太過魯莽了?——難道,他真打算和朝廷徹底決裂、和女皇完全對立了嗎?
二女正待私下商議一番,一位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了。
太子妃,韋香兒。
“看來她的消息,也頗為靈通。”上官婉兒的表情頗為複雜。
“不光是消息靈通,她的腦子也轉得很快。腿腳,更是麻利得緊。”太平公主倒是見怪不怪了,淡然道,“這個女人遠比我那個當太子的兄長,更像太子。”
“那見,還是不見?”上官婉兒問道。
“人家可是太子妃,我的皇嫂。來都來了,蔫有不見之理?”太平公主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說道:“她明知本宮對她全無好感,還敢在這非常時期登門造訪,其來意想必非比尋常。近日來我們一直都在試探與觀察太子,原來他早已成驚弓之鳥,在陛下的龍威之下不敢半分造次。我估計哪天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也只會閉眼等死。真沒想到,一個大男人、一位國之儲君,竟會變得如此軟懦貪生怕死。婉兒你有沒有想過,借韋香兒之力說動那位早已嚇破膽了的太子,與我等共謀大事?”
上官婉兒眉頭一緊,“當年太子親政之後不足百日便被拉下龍椅貶廢為廬陵王,多半要怪韋香兒才德淺薄成事不足。並且我們不難察覺,韋香兒至今還對夫君懷恨在心,怪他當年拒絕輔佐太子對抗神皇與裴炎之聯盟,還在神皇面前告了她一狀。韋香兒,是敵非友心術不端,恐難與之精誠合作。”
“我不需要她的精誠,只要她的合作。”太平公主淡然一笑,“婉兒,砒霜尚有入藥之時。”
上官婉兒先是微微一怔,然後會心而笑,“那且看她,是何來意?”
“好——請她進來吧!”
韋香兒進來了,笑容殷切神態謙恭。身為太子妃和嫂子,倒反過來先給太平公主施禮問安。
太平公主也見怪不怪,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就習慣了韋香兒這般的殷勤。些許無關痛癢的噓寒問暖之後,她直入正題道:“太子妃今日大駕光臨,莫非有所賜教?”
“賜教萬不敢當。”韋香兒低眉順目的小聲道,“只是今日無意之中聽到了一些坊間流言,似與尊夫薛駙馬有關,並且事關重大。我怕公主殿下尚不知情,因此特意趕來向殿下稟告。”
“有勞太子妃費心了。”太平公主不動聲色道,“那些流言蜚語,本宮多少也聽聞了一些。”
韋香兒的臉上頓時有了一抹異樣的神彩,“公主殿下對那些流言,是否相信呢?”
“你是指殺官一事?”太平公主並不諱言的問起。
韋香兒幾乎精神一振,“對。”
“信,又如何?”太平公主的反應異常的平靜,“不信,又如何?”
韋香兒微微一怔,隨即便笑而讚道:“殿下果然睿智無雙,靜氣沉穩,頗具神皇之風采。”
“過譽了。”太平公主對於這一類的馬屁早已完全免疫,只是淡然道,“本宮倒想反問太子妃一句,你信,也是不信?”
“我信。”韋香兒毫不猶豫的點頭。
“為何如此篤定?”太平公主問道。
韋香兒頗為胸有成竹的微笑言道:“其實事情鬧到了這個份上,殺官一事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無論此事是真是假,是何緣由因何而起,到頭來都會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辦成一棕殺官謀反的鐵案。”
“殺官謀反?”太平公主聽到了她最不想聽的詞,表情微變神色一凜,“過頭了吧!”
上官婉兒也是面露微慍的盯著韋香兒,心說這個女人分明就是心懷不軌而來,她還生怕眼前這場事非鬧得不夠大了!
“並不為過。”韋香兒倒也沉得住氣,繼續言道:“公主殿下你想一想,近來接二連三發生的這些事情,諸如黨郭二將下獄,郭安慘死右衛嘩變,包括婁師德調離京城狄仁傑辭相去官,公主殿下也被擱置到西京遠離朝堂,這哪一棕哪一件不是衝著尊夫薛駙馬來的?對於某些別有用心之人來說,尊夫在朝堂之上的羽翼臂膀大半已除。現在,可不就是要輪到他本人了?”
“太子妃。”太平公主冷哼了一聲,“這些話若是傳了出去……”
“韋香兒,死路一條。”韋香兒並沒有被嚇住,仍是平靜的道,“我誠心以待公主殿下,才會和盤托出毫無保留。若因此而取禍,韋香兒問心無愧。隻怨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太平公主連忙笑而賠罪,“小妹一時語失,還請皇嫂大人不計小人過,勿要怪罪。”
“無妨。”韋香兒倒也表現得大度,微笑回道,“其實到了眼前這般非常時刻,我們都不需要再繞彎子。如今武三思與宗楚客、張易之等人深相勾結權勢滔天,蒙蔽神皇黨同伐異,大周之朝堂再無他人立錐之地,就連婁師德與狄仁傑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宰相,也被他們排擠出去。甚至有黨金毗與郭大封這樣的功勳上將,都慘遭橫死。鏟其異己,他們當真是心狠手辣不留半分余地啊!”
“確實如此。”太平公主的反應仍是平靜,她不急不忙的小飲了一口茶水,悠然道,“下一步,他們就該是要鏟除薛氏一族了。”
“那麽,薛氏之後呢?”上官婉兒不失時機的補充了一句。
“毫無疑問,東宮。”韋香兒的話頓時機鋒畢露,“那才是他們最終的目標。”
太平公主笑了,“難得太子妃,也會如此坦承。”
“我說了,我對公主殿下,絕對是誠心相待。”韋香兒正色言道,“或許以前,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一些小小的摩擦,或者說是誤會,但早已是過眼雲煙。眼前之事關乎我們兩家之生死存亡,豈能因小節而失大局?”
“太子妃言之有理。”太平公主點頭以示讚許,說道,“只是不知,太子妃究竟作何打算?”
韋香兒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低聲道:“近日來,公主殿下不止一次的在太子耳邊分析時局,陳說利害。我說的,沒錯吧?”
“是又怎樣?”太平公主不為所動,“同是皇家人還是親兄妹。我對太子說的這些,並無半點犯忌之處吧?”
“是無犯忌之處。”韋香兒道,“但公主之深意如何,還用得著我來挑明嗎?”
“如果,本宮非得要你當面挑明呢?”太平公主的眼神頓時變得犀利無比。
韋香兒倒也沒有怯場,微然一笑道:“眼下公主殿下所缺的,不就是一個——名正言順嗎?”
太平公主眉頭一擰,“然後呢?”
“巧了。”韋香兒道,“殿下所缺,我們剛好就有!”
“我、們?”太平公主不由得冷笑一聲,“眼下,你不過是孤身一人而來。”
“我來了,也就代表太子本人親自到了。”韋香兒言辭鑿鑿。
“我不信。”太平公主盯著韋香兒,“太子乃一國之儲君,豈能被他人所代表?”
“公主殿下,你最好是相信。”韋香兒說罷起了身來,還對太平公主施了一禮,轉身往外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說道:“因為,我不是‘他人’。”
太平公主沒再言語,目送韋香兒離去。
上官婉兒眉頭緊鎖的走到了太平公主身邊,小聲道,“殿下,你信嗎?”
“我絕對信不過這個女人。”太平公主說道,“但是眼下,我們除了與她聯手,已經別無選擇。”
“對太子和太子妃而言,好像也是這樣。”上官婉兒說道,“她們回歸的日子並不長,在朝堂之上並無半分根基,在軍隊裡更加沒有。”
“你說得沒錯。 ”太平公主說道,“真正讓韋香兒看中的並不是我這位太平公主,也不是殘留在朝堂之上的姚元崇與郭元振等輩。而是,薛郎手中握著的三十萬北伐大軍。”
“是的。”上官婉兒深以為然的點頭,“三十萬大軍到了戰無不勝的薛郎手上,足以定鼎乾坤改天換日。韋香兒的心機,遠比那位戰戰兢兢的太子殿下,要深遠得多。”
“婉兒。”太平公主突然神色微變的看著上官婉兒,“有件事情,你想過沒有?”
上官婉兒幾乎被太平公主這突如其來的“變臉”給嚇著了,喃喃問道:“何事?”
“三十萬大軍,固然能夠震攝一切。”太平公主的眉頭深深鎖起,“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薛郎,戰敗了呢?”
上官婉兒愕然怔住,“他……不可能敗!”
“眼下之事,務必先要做出最壞之打算。”太平公主長籲了一口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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