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剛過,郭安就回來了!
除了薛紹,其他人全都無法想像郭安是怎麽做到的。從朔州到代州雖然不太遠,但要在半天一夜的時間裡走個來回也不是那麽容易,何況兩州之間正在戰火紛飛,更何況他還要潛入城中刺探軍情。
郭安完美的詮釋了什麽叫斥侯,什麽叫兵貴神速!
他帶回了兩條非常重要的信息,其一,代州守將周道務親臨城頭指揮守城之戰,身中流矢已經犧牲了,代州朝夕之間將要覆沒。其二,原本鎮守代州的老帥薛仁貴,是被朝廷派來的河北道黜置大使、兵部尚書武承嗣召回了並州。現在,老帥正奉武承嗣之命,和並州長史李孝逸一同在並州征兵,準備以城池堅固的太原為依托構築防線,抵禦突厥的入侵。
薛紹聽到這個消息,險些就氣傻了!
“這是什麽狗屁戰略!”薛紹大怒,一拳揮出把牆板都砸了個大窟窿,咆哮如雷,“雲州、朔州和代州,易守難攻固若金湯,千年以來就是兵家必爭的軍事要塞!如今卻要放棄三州城池、放棄這麽多守城的將士、放棄河北千百裡國土和成千上萬的百姓,龜縮在太原防守!我渙渙大唐天朝上國,居然也會畏懼突厥兵鋒,退避三舍——混蛋!簡直混蛋!!誰出的這個餿主意,簡直就是在賣國!!”
郭安小聲道:“少帥,屬下打探得知,得聞要被調回並州征兵防守太原之時,老帥薛仁貴泣不成聲不願前往。但是武承嗣既是兵部尚書又是欽差大臣,他的命令等同於皇命,老帥不得不從。臨走之時,老帥把他的兩個兒子薛訥和薛楚玉,一同派到了朔州最前線……其用意,一目了然!”
“武承嗣!這個斷子絕孫的王八羔子,我遲早將你剁碎了喂狗!!”薛紹大怒難休。
薛訥沉默無語,只是輕聲的歎息。
“你歎什麽氣?你話就說!”薛紹喝道。
薛訥猶豫了一下,弱弱的道:“在下不善言辭,又恐惹了少帥大怒……”
薛紹這下真是被氣樂了,“讓你說,你就說!哪來這麽多廢話?”
“是。”薛訥一本正經的應了諾,說道:“在下曾在長安和武承嗣有過數面之緣。也不知為何,武承嗣總把我們薛家的人視為仇敵。去歲年末之時朝廷調兵譴將提前增援河北抵禦突厥,我主動請纓想要來代州輔佐父親大人,就是武承嗣提出了反對。後來若非是太平公主主動出面去向武太后說情,在下還來不了代州呢!”
薛紹微微一擰眉,“武承嗣是兵部尚書,調兵譴將確在他的責權范圍之內……我不在帝都,太平卻能主動出手相助,倒是讓我甚覺欣慰!”
“前次家父能夠復出得蒙重用,也是多虧了少帥和太平公主殿下幫忙說項,一直沒有來得及拜謝。今日,就請受薛訥大禮!”說罷,薛訥就對著薛紹大禮拜了一下來。
“袍澤之間,少來這套!”薛紹揮了下手,說道,“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武承嗣就是因為擔心老帥手中兵權過甚,於是將他調回並州牢牢掌控起來。這個百無一用的賊痞,國難當頭他還敢以公廢私,真是活該千刀萬剮!!”
將眾無不憤慨。因為武承嗣的一己之私,老帥薛仁貴被調離了代州,朔代軍事無人主持各自為戰,這才被突厥人分割包圍陷入了將死的困境。若非是薛紹率一旅奇兵突然來援,朔州肯定也步入了雲州的後塵,城破陷落了!
“少帥,現在該怎麽辦?”眾將一同問道。
薛紹一咬牙,“代州守將周道務都已經陣亡,代州之危勢如壘卵。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必須在突厥人的主力部隊到達之前,救下代州重築防務,絕不能讓戰火燒到並州太原,禍及河北腹地!”
“好!!”眾將一同應諾,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薛訥,你的麾下還有多少能戰兵馬?”薛紹問道。
薛訥答道:“朔州原有守兵八千,數日激戰下來陣亡大半。後來在下征招了一些青壯百姓臨時充為守城兵卒。現如今,末將麾下的能戰之士大約還有三千余眾,其中過半是百姓新兵。”
“善於騎戰的老兵全部交給我,其他的歸你。”薛紹毫不客氣的說道,“有酒有肉有錢財嗎?”
“酒倒是一些,其他的全部沒有了。”薛訥面露愧色的道,“我們早已做好了城破的準備,沒想過留任何東西給突厥人,所以……錢糧都被我用來鼓舞將士征招民兵,連馬匹也全都宰殺取肉了。”
薛紹為難的咬了咬牙,“唐休璟,我們是不是繳獲了大量的戰馬?”
“對!”唐休璟答道,“五萬余突厥騎兵,多半棄馬而逃。他們奔襲而來,每人至少準備了兩匹馬。目前屬下粗略估計,此一戰我們至少斬獲了將近八萬匹戰馬!”
“很好!”薛紹說道,“將那些老弱和負傷的戰馬通通宰了,務必要讓將士們好好的飽餐一頓肉食。薛訥,將你的酒全部拿出來,平均分給所有的將士。另外除了馬匹,將所有剿獲的戰利品全部拿來犒賞將士,並許諾他們——只要他們隨我救下代州,每人賞絹二十匹,陣亡者三倍憮恤!!”
眾將一聽,當場嘩然——絕對是揮金如土的大手筆啊!!
薛訥忙道:“少帥,這樣的賞賜有些出格了。如若得勝,將是一筆巨大的負擔。不如,酌情稍減?”
“我向來說一不二。”薛紹板著一張臉,正色道:“經過朔州一戰,將士們都已經相當疲憊了。此情此景,他們還敢提著腦袋跟我去代州玩命,我還敢吝嗇一點賞賜嗎?”
“問題是,這賞賜從哪裡來啊?”薛訥苦笑不已,“實話告訴你,朔代早就斷了軍餉。將士們的碗裡能夠有點油星,都已是奢侈!”
“這哪來這麽廢話?”薛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雙眼一瞪怒道,“所有的獎賞我一個人出!我有錢我任性,怎麽樣?”
滿堂眾將都笑了,薛訥更是哭笑不得,“好吧,好吧……”
薛紹也有點哭笑不得,這個薛訥還真是嘮嘮叨叨而且不會說話,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是個厚道實在人。
一令發出,城外的將士馬上開始殺馬取肉,大肆燉煮。薛訥派人將倉庫裡所有的酒都搬了出來,細細一算,其實每人也就只能分到半斤左右。
一個多時辰以後,天色已是黃昏。
城外的兵馬再度布好了陣勢,薛紹騎著威龍寶馬,在部曲和旗令手的簇擁之下走出了朔州的城門,來到了軍陣之前。
所有的將士,每人手中托著一個軍用的大海碗。有很多的火頭軍和百姓民眾在向他們的碗裡倒酒。
薛紹走到隊伍前列,薛訥親手給他遞上了滿滿的一碗酒。
雙手舉起酒碗,薛紹勢如奔雷的大喝一聲,“我的袍澤弟兄們!——乾!”
“乾!!——”
一呼百應,浩氣衝天!
一滴不剩的喝幹了整碗酒,薛紹翻身上馬,將太乙寶馬向南一揮,“出發!”
眾將士大聲呼吼,勢如奔馬的衝向南方,代州的方向。
薛訥不禁有些愕然,“朔方軍臨戰之時,難道不需言語來激勵士氣嗎?”
唐休璟不由得笑了,“已經激勵過了。君不見眾將士個個如狼似虎,士氣爆棚?”
“何時?”薛訥愕然。
“就在剛才。”唐休璟笑道,“少帥那一句‘我的袍澤弟兄們’,足矣!”
薛訥驚訝不已,“如此神奇……”
“唐某雖是後軍,也得走了。”唐休璟對薛訥拱手一拜,說道:“臨行之時唐某忍不住叮囑薛將軍一句,薛將軍勿怪。”
“無妨,唐將軍請說!”薛訥拱手拜道。
“寧可丟了朔州,切勿壞了楚玉!”唐休璟拱手一拜,“告辭!”
薛訥足足愣了半晌,心說究竟我是楚玉的親哥,還是薛紹是呢?
從朔州到代州的這條路,薛紹太熟悉了。他甚至還能看到,自己當初訓練三刀旅的新兵時,砍樹留下的樹樁子。
圍困朔州的突厥兵九成以上或殺或降,少數人潰敗之後慌不擇路,往代州逃去。這百裡路程無疑成了這夥潰兵們的地獄,代州的州城雖然被突厥人圍困住了,但還有很多小縣和村甸散落在州城以外的曠野。
自從第一次突厥叛亂開始,河北就常遭戰事。相比於其他內地州縣“數十年不知戰爭為何物”的百姓,河北朔代一帶民生彪悍果勁,極多壯士。薛紹第一次隨三刀旅伏擊英烈村的突厥兵時,就曾親眼見過被凌辱的婦女赤身的拿著鋤頭,來追殺突厥兵。雖然她最終隻落到一個慘遭殺害的結果,但從她的這一舉動足以看出,朔代的百姓是何等的仇恨突厥侵略者,是何者的彪悍和凌厲!
潰逃的突厥兵打從這些縣城與村莊經過,本以為可以逃之夭夭去和代州的大部隊匯合,再不濟闖進民家吃個飽腹或是搶些錢糧女人也是不錯。不料,那些百姓們見到了全副武裝的突厥兵非但不害怕,反而一擁而上將其活活打死,然後再將屍首懸掛在了路邊的樹上,用來鎮劾其他的突厥逃兵並宣示他們的強硬!
一路上過來,薛紹等人見到了不下一百具懸掛在官道路旁的突厥人屍體,還有很多的青壯拿著自製的弓箭和刀斧,在看守這些屍體。
看到薛紹這一撥大唐官軍的到來,百姓們夾道歡迎拍手相慶,很多青壯自告奮勇的要參軍殺敵,老人和婦女們則是無私的獻上了自家並不豐裕的食物,犒勞英勇的唐軍將士們。
薛紹和將士們,頓時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頗感溫馨之余,他們更加覺得自己應該奮勇殺敵保境安民。如果不將突厥叛軍逐出河北,哪裡還能對得起這麽多善良和仗義的百姓?
軍心再度凝聚,士氣再度高漲!
拂曉之時,代州將近。
薛紹幾乎已經能夠親眼見到,代州的州城方向, 飄來的滾滾狼煙。
“我的袍澤弟兄們!”薛紹勒馬走在戰陣面前,大聲喝道:“我知道你們已經很疲憊了!”
“但是現在,我們必須繼續戰鬥!”
“剛剛你們也看到了,那麽多善良的百姓,把我們當作親人一樣看待。他們在等著我們拯救,等著我們保護!”
“我們是男人!我們踏上戰場,就是為了我們的父母兄弟和妻子姐妹們,不受戰爭的摧殘!”
“現在,我帶領你們一起,為了我們的家人而戰!”
“如果戰死,那麽恭喜你!”
“你獲得了一個男人,畢生的最高榮譽!”
“你的家人,以你為榮!”
“吼!——”將士們心中的熱血,徹底的被薛紹充滿激情的演說,給點燃了!
薛紹舉起了太乙寶刀,大聲喝道:“現在,是爺們兒的,跟我來!——”
威龍寶馬怒嘯一聲,如同一道疾電載著薛紹,第一個衝了出去!
“殺啊——”
一呼百應,殺氣如虹!
朔方軍如同滾滾的怒濤,奔向了烽煙繚繞的代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