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雖美,已是黃昏。
園林裡多樹蔭,此刻已是顯得有些冷清。不知是因為降溫了還是聽到了薛紹所說的事情,上官婉兒周身感覺到一絲微然涼意,不自覺的抱住了雙肘顯得有些瑟瑟。
薛紹脫下了身上的披風,想要披到上官婉兒的身上。
上官婉兒的臉上再度化作一片緋紅,作勢推諉。薛紹不容置辯略顯強橫的直接將披風披到了她肩上,“披上。”
“多謝公子……”
薛紹呵呵的笑,“姑娘放心,我手下的兵馬隻殺外來的強盜。若是對負一個弄權的老匹夫,我還不想髒了將士們手中保家衛國的刀槍。”
“不起刀兵,確是最佳。”上官婉兒心中略籲了一口氣,略略安穩。
不管誰對誰錯,一但真的鬧出了內戰,對大唐來說終歸是一場災難。上官婉兒就和天下所有的大唐子民一樣,最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薛紹走到了一處山石懸崖邊,背剪雙手微微仰起面,看著遠方將要落山的殘陽,嘴角輕輕勾起一絲孤傲的弧度,靜靜的看著遠方。
上官婉兒從來沒有見過薛紹這樣的神態和表情,自信沉著,睥睨蒼生,仿佛彈指間能讓風雲變色,一拂袖可毀滅千軍萬馬!
‘他心裡在想什麽呢?’
上官婉兒靜靜的看著薛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在砰砰的亂跳。臉上一陣臊熱,竟有心慌意亂之感。
自古美人愛英雄。
上官婉兒凝眸看著眼前的這個薛紹,心想他絕不再是以往那個沉愐於風月的藍田公子。歷經風浪與波折,盡受戰爭與鐵血的洗禮,現在他的身上已經有了一股渾然天成的無匹霸氣,胸懷敢於天下為敵的血性氣概。
這樣的男人,是女人無法抗拒的。
這樣的薛紹,讓上官婉兒無法抵禦!
“婉兒,請你幫我。”薛紹看著遠方背對著上官婉兒,突然說出這六個字。
上官婉兒渾身輕輕的一顫,恍然從胡思亂想當中回過神來,正了正色,說道:“公子想要婉兒如何相幫?”
薛紹轉過身來,眼神凌厲的看著上官婉兒,“我想知道,現在太后和裴炎之間的關系,究竟是怎樣?”
上官婉兒被他這樣一盯,頓覺有些心慌意亂,連忙轉過了臉去不敢直觸他的眼神,說道:“公子是指哪方面?”
薛紹不由得笑了,“當然是政治方面。”
上官婉兒也頓時婉爾一笑,心說我問得真傻,除了公事,莫非還能有私事不成?
“還請姑娘賜教?”薛紹對上官婉兒,拱起了手。
“公子不必如此……”上官婉兒深呼吸了一口強鎮心神,說道:“公子你想,既然太后派我前來將你攔住不讓你進長安,那多少就已經意味著,太后本身還是比較偏向於你的。”
薛紹微笑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問清楚,太后現在對裴炎是一個什麽樣的態度?”
“……”上官婉兒眉頭微擰,面露一絲難色。
薛紹不著急,給她充分的時間去思考其中的利弊。
想要反擊裴炎就絕對繞不開武則天,薛紹心中的這個思路是相當清晰的。如果武則天和裴炎仍是牢牢團結成鐵板一塊,那自己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是沒辦法一舉撬動這兩尊大神的。但如果武則天和裴炎之間有了隔閡與矛盾,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薛紹有這樣的構思,可不是憑空想象。如果武則天不是想要保護和爭取自己,就不會派上官婉兒到長安城外去等候,更不會派庫狄氏提前來通風報信。從這兩件事情就可以看出,就算武則天還沒有和裴炎正式翻臉,也至少是對他的一些做法相當的不滿了。
這或許是只是表面現象,但往深層次去想,武則天和裴炎都是權欲極強的人,都在覬覦至高無上的權力。裴炎要廢立皇帝,無非就是想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那唯一比他大的只能是傀儡皇帝,又哪能容得下武則指手劃腳呢?
武則天就更不必說了,在他的權力之路上任何人都可以犧牲,任何人都必須去死!
既然都在追求至高無上,就沒有和他人共享權力的道理。武則天和裴炎這兩個人最終只能留下一下,這是歷史的必然!
良久的沉默之後,天色都已將晚。園林中的各處,都在陸續點起燈籠了。
“姑娘若不想說,我也不勉強。畢竟乾系重大,薛某不問了。”薛紹仍是看著遠方,淡然說道。
上官婉兒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沒有抵抗的余地了。
深呼吸!
深呼吸!
再度深呼吸……
“公子若能一舉扳倒裴炎,太后必然鳳顏大悅!”
一句話,石破天驚!
薛紹轉過了身來,微笑的看著上官婉兒,說道:“如此看來,真是到了提劍血戰一決生死的時候了。”
上官婉兒芳心亂跳渾身微顫,但是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薛紹,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幻覺:如果薛紹現在就從這處懸崖處跳了下去,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一同跳下隨他而去。
——做他的綠姝!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太初宮好麽?”薛紹微笑,走到了上官婉兒的面前。
上官婉兒輕輕的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直視薛紹的眼睛。
和來時的輕松閑適不同,回去的時候,上官婉兒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是落後半步的走在薛紹的身後,看著他的腳跟,一步一步的跟著走。
薛紹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步幅就像是用尺子量過的一樣,精準統一。
突然,薛紹停了下來。
“呀!”上官婉兒低低的驚叫了一聲,差點撞上薛紹的後背。
“請姑娘登車。”薛紹微笑輕言道。
原來都已經到了園門口!……上官婉兒的臉上頓時臊紅成了一片,好在有夜色掩護,不然真是顏面盡失了。
趕車的仆從拿來車梯,上官婉兒一隻腳踏上去的時候,薛紹在她旁邊很自然的伸出了手。
上官婉兒稍稍猶豫了一下,伸手搭上了他的手掌,稍稍借力,登上了馬車。
“他的手,溫暖渾厚,結實有力!”
上官婉兒坐進了車裡,感覺心兒一陣亂跳。她不禁連連暗罵自己,今日怎的就如此沒出息了呢?
“我們走吧!”薛紹騎上了馬,說道。
“好。”上官婉兒答了一聲,感覺都有點不敢多說話了,生怕自己又再胡言亂語出些糗。
馬車開動了,薛紹騎著馬跟在車旁。
上官婉兒坐在車裡靜了半晌,忍不住將車簾兒掀開了一角,剛好可以看到薛紹的半個側身。
馬走得不快,車也行得緩慢。
上官婉兒就這樣久久的凝視著薛紹,眼睛都沒怎麽眨過。她知道,薛紹一定意識到了自己在看他,但他一直裝作不知。
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上官婉兒放下了車簾。
“雖然我明知道你是想從我嘴裡套取消息,但我還是心甘情願的這樣做了!”
“薛紹啊薛紹,你究竟給我下的什麽蠱?”
“僅僅是一天的陪伴,就能讓我淪陷至此……”
“我是該慶幸,該後悔,還是應該鼓起勇氣去迎接,往後那些痛苦的掙扎?”
……
回到家裡,薛紹恍若平常的來到正宅的大堂裡,太平公主和庫狄氏正在這裡欣賞歌舞。
“薛郎回來了?”太平公主笑臉相迎,仿佛沒有因為他“走私”了一整天而有半點的不滿,連忙招手道,“快來陪我們坐一坐,有一些有趣的事情說給你聽!”
“好。”薛紹笑眯眯的坐到了她們旁邊。
“適才華陽夫人告訴我說,最近長安出了個狠人。”太平公主看來心情大好,滿副喜笑顏開的樣子。
“怎麽個狠法?”薛紹問道。
“那人以一介白身,跑到禦史台去狀告武承嗣,並且一舉將他告倒了——你也狠也不狠?”太平公主興高采烈的說道,看來武承嗣倒大霉她最是開心。
庫狄氏連忙補充道:“武承嗣原是兵部尚書,奉命巡察河北回來之後,因為軍功而被提升為同中書門下三品。結果他這個宰相做了還不到十五天,就被罷免了,連著將原來的兵部尚書一職都被革去,如今正在家中面壁反思己過,說不定還要被判刑呢!——這回,他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薛紹笑了,“你們說的這個狠人,不會是名叫宋璟吧?”
二女同時一驚,“你聽說了?”
薛紹笑著摸了摸下巴沒有回答,只在心中笑道:砒霜好糞,果真是威力無窮啊!——宋璟,倒也沒讓我失望!
“薛駙馬,我聽太后說起過一句,好像裴炎有意讓宋璟審查你的案子。”庫狄氏說道,“查辦了武承嗣之後,宋璟斬露頭角得到了太后和裴炎的一致看好。得悉他曾是縣令與薛仁貴軍中的行軍管記之後,朝廷便任命宋璟為禦史台侍禦史——專門查劾朝中的高官大將啊!”
薛紹先是一愣,隨即便哈哈的大笑,“有趣!有趣!這下是真的有趣了!”
“都要倒大霉了,你還傻笑得出來?”太平公主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說道,“你趕緊告訴我,你心裡究竟是怎麽計劃的?是什麽讓你,這樣的躊躇滿志智珠在握?”
薛紹仍是呵呵直笑,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庫狄氏連忙起身告辭,“天色已晚,我也該去歇息了。”
“夫人請!”
太平公主連忙叫侍婢們,伺候華陽夫人去了客房。然後,他叫所有閑雜人等都退下了。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太平公主有點氣乎乎的,“我感覺我是大方到有些糊塗了,居然會準許你和上官婉兒去私下幽會!——哼,你若還不對我老實交待,我可就真的要發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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