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深夜涼風習習,第二天一早,當東方的地平線露出了第一抹魚腹白,瑟縮在街角的衛風、王蔓與小蘭已是擠作了一團,王蔓縮在小蘭懷裡,小蘭又緊緊抱住衛風,均是睡意正酣。
“聽說前將軍謀反,昨夜被押回了建康,呆會兒連同黨羽子弟將在宮城外處斬,咱們都過去瞧瞧!”
“哎~~太原王氏累世顯赫,卻說倒便倒,當真令人惋惜啊,如今朝綱混亂,下一個不知該輪到誰了,咱們雖然四處流蕩,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但至少不用擔心隨時掉腦袋,你們說可是?”
“切!你得擔心隨時會餓死,再有一兩個月,冬季就來了,你還得擔心被凍死,而太原王氏怎麽說也錦衣玉食,好日子過了幾十年,可咱們從祖上到現在窮了八輩子都不止,換了我,能有幾十年富貴,全家死絕我都願意!好了,啥也別說了,咱們都去送前將軍一程,看看那些大人物的下場,走罷!”
街頭突如而至的喧鬧驚醒了沉睡的三人,王蔓頓時面色大變,連忙道:“衛郎,咱們過一會兒再離城罷,妾與小蘭想去送送父親。”
衛風現出了為難之色,說實話,他很不願意節外生枝,越早離開建康越是安全,隻不過,親生女兒去看父親最後一眼也是人之常情,衛風又看了看小蘭,小蘭也把祈求的目光投了過來。
於是,咬了咬牙,衛風叮囑道:“去是可以,但你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大聲說話,知道嗎?”
“嗯!”兩個女人雙雙點了點頭。
跟在那群流民身後,三個人向著宮城走去,一路人,匯聚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也有建康百姓,全都是來看熱鬧的,一千多年了,中國人最喜歡看殺頭,這是自老祖宗流傳下來的習慣。
當衛風三人趕到時,宮城廣場已人山人海,大批手持長矛的禁軍圍成了一圈,給宣陽門外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陛下駕到!”遠遠的,宣陽門城頭傳來了宦官的尖鴨嗓子聲,眾人不禁抬頭看去。
一頂黃蓋傘緩緩升起,下方有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男人身著絳紗袍、皂緣中衣的通天服,頭頂十二琉白玉珠平天冠,女子則身著青上縹下的親蠶服,滿頭珠翠,甚是貴氣迫人。
王蔓壓低聲音道:“這是當今天子司馬德宗,口吃愚笨,可堪比惠皇帝,女子則為皇后王神愛,祖父王右軍、父王獻之、母新安公主,年齡比妾小一歲,擅長書法,生的貌美如花,只可惜錯嫁了傻子!在他們身邊的兩個人,衛郎你看到了沒?那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便是會稽王司馬道子,另兼大司徒與揚州刺史二職,此人專權擅政,寵信僧尼,賣官販爵,父親終其一生都與之為敵!另一人年齡和衛郎你差不多,他便是司馬元顯,此人竟自比為孝明皇帝(司馬紹),哼!孝明皇帝英明神武,既平王敦之亂,又上安朝庭,下撫百姓,只可惜英年早喪,而他司馬元顯不過一誇誇其談之徒罷了,當真是恬不知恥,妾就等著衛郎來取他二人狗頭!”
王蔓的話語中,充滿著刻骨深仇,衛風點了點頭,目光繼續向城頭掃視,他要看看還有哪些朝庭重臣。
王蔓也適時介紹道:“這位是右將軍謝琰,乃謝安石次子,這位是尚書令王,王導之孫,出身於琅琊王氏,這位是....”
正說話間,“來了,來了,出來了!”前方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朱紅色的宮門緩緩向內打開,伴隨著大批殺氣騰騰的軍卒,一輛接一輛的囚車魚貫而出,王蔓不由渾身劇震,眼淚水控制不住的滑落上了臉龐。
衛風連忙拍了拍她後背,示意不要激動,小蘭也緊緊拉住了王蔓的手臂!
小蘭看了看衛風,也小聲道:“郎君,第一輛車內便是郎主,其後皆為王氏族人與郎主幕僚!”
衛風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王恭約四十來歲,頜下三縷長須,雖身著囚服,卻氣度不減,尚書仆射孟昶曾稱讚他為神仙中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以王恭為首,總共三百多輛囚車駛入廣場之後,分列成數排,又隨著一聲令下,軍卒兩兩上前,把囚車中的人犯給提了出來。
城頭的尖鴨嗓子也第二次響起:“罪臣王恭,枉負天恩,不思報效,反圖謀逆,今將此僚及其黨羽明正典刑,太原王氏夷滅三族,以儆效尤!”
這話一落,軍士們紛紛把人犯強行摁在地上,一名名扛著大刀的劊子手則踏步上前,王恭卻是劇烈掙扎,大呼道:“陛下,臣舉兵隻為誅除朝中惡賊,其心可昭日月,何來半點反意?陛下,萬匆輕信小人饞言啊,如今朝庭汙穢不堪,民間怨聲載道,皆拜賜於司馬道子,若此獠不除,我大晉必將人心漸喪,隻怕社稷易鼎禍在眉睫啊!”
“哼!”城頭的司馬道子一聲冷哼:“王恭,你果然死不悔改,死到臨頭還敢詛咒陛下,來人,即刻行刑!”
王恭也毫不示弱的怒道:“司馬道子,你倒行逆施,盅惑主上,你也休要得意,他日必受惡報,老夫且看你九泉之下還有何面目去見武皇帝與孝元皇帝(司馬睿)!
王恭雖然被摁跪在地面,卻昂首挺胸,怒視城頭,圍觀百姓均是心生惻隱,紛紛掩面不忍直視。
“斬!”城下突然爆出一聲巨吼!
幾百把大刀高高舉向半空,隨即猛的劈落下來,那一抹抹刀光閃耀間,道道血柱衝天而起,一顆顆頭顱滾落在了地面!
“父親!”正當廣場上眾人皆是暗自垂淚之時,一聲淒厲之極的尖叫卻是憑空炸響,這正是王蔓的尖叫,衛風當場嚇的魂飛魄散,趕緊一手一個,拽起兩個女人立刻向著人群深處循走。
城頭上的司馬德宗、王神愛、司馬道子父子、一眾文武重臣包括守城軍卒也聽到了這一聲叫喚,無不把目光向著來聲處投去。
司馬元顯連忙轉頭道:“父親,難道還有孽種遺留在外?你可看清究竟是何人?”
司馬道子冷冷一笑:“管他是誰,傳令,把那一片的百姓全部抓來一一盤查,一個都不許放走!!”
“遵命!”一名親隨跟著探頭,向城下宣布了命令。
黑壓壓的軍卒有如潮水般湧來,人群中迅速升起了陣陣騷亂,王蔓也意識到闖了大禍,畏畏縮縮的看了眼衛風,便心一橫道:“衛郎,都是....都是妾不好,要不你帶著小蘭逃走罷,不要理會妾了,妾不大了一死了之,下去陪著父親便是!”
“胡鬧!”衛風低聲斥道:“你是我妻子,我如何能棄之不顧?你今天犯下的錯,咱們稍後再說,趕緊逃出建康才是正理!”
“妾....”王蔓又是傷心又是愧疚,也有些感激,還想要說什麽,衛風已運足全身力氣向著四周大叫道:“會稽王將發建康流民填實兵役,征伐燕國獲取名望,大夥兒快跑啊,再不跑就得被抓去遠征燕國了,冰天雪地裡,隻怕沒一人能活下來啊!快啊,趕緊跑啊!”
說完,衛風緊緊拽住兩個女人撒腿向後飛奔,原本圍觀的數萬群眾見著出動兵卒就已經十分不安,這一聽說要征發兵役那還了得,雖然衛風附近的人能猜出些端倪,但遠處的人摸不清情況,這一看到軍卒迎面而來,刹那間便向著四面八方哄然而散!
甚至還有人也跟著大喊大叫, 謠言的傳播最為快速,混亂由點及面急速擴散,踩踏,推攮處處都是,眨眼工夫,廣場上哭喊震天,已是亂作一團!
城頭上的權貴們均是一陣目瞪口呆,王、孟昶、謝琰等人更是目含深意的望向了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王恭曾先後兩次兵逼朝庭,第一次逼死了謝安女婿王國寶,第二次雖明指江州刺史王愉與豫州刺史司馬尚之,但實際上,誰都知道真正的目標是司馬道子,他們對王恭這種無視朝庭法紀,動不動便施以兵諫的行為非常不滿,可對於司馬道子是更加的不滿!
自孝明皇帝以來的約定成俗,士族犯罪隻罪及已身,而不波及親族家人,既使當年風光一時的庾氏,在庾亮、庾冰兄弟相繼病亡之後,其家族成員也是安以罪名一一誅殺,而不是集中起來夷滅三族,但司馬道子壞了規矩,今日能誅與之為敵的太原王氏,那麽,明日呢,又該輪到誰了?
“他娘的!”而見著急速散播的亂象,司馬元顯氣急敗壞道:“請父親立刻傳令石頭城,調軍圍住建康,一個都不許放跑!”
司馬道子現出了明顯的掙扎之色,隨後便頹然道:“罷了,聽那聲音應該是名女子,女人跑了也就跑了,莫非她還能反了天?哎~~玄殷二賊正屯兵於姑孰,若是建康生亂,必將揮軍來攻,由得她去罷,日後多加留意便是。”
司馬元顯也明白父親的擔憂,除了恨恨的看了眼城下,卻是無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