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亞視總部。

　“這就是你帶來的人?我還以為有幾十個就不錯了，結果來了這麽多，怕不有三四百了吧！”

　林秀梁目瞪口呆，看著亞視樓下塞滿的大巴，大門口擠著一輛卡車，被前後車堵著，進退不能，只能停下來乾等。有十幾輛載運設備的卡車還等在外面，鋪滿了整個廣播道，車尾一直甩到路口。

　人源源不斷從大巴車上下來，迅速就將不甚大的場地擠得滿滿當當，車裡還有人出不來，急得打開車門東張西望。

　好在人雖多，大家卻記得這是政治任務，都很注意紀律，並無吵鬧。

　下車的人迅速在各級領導指示下，在空地上整隊，留出位置讓車上的人下來。幾百人的聚集，卻是安安靜靜。要不是親眼看到這麽多人在面前，林秀梁真不敢相信，大陸國人的紀律性與服從性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烙印。

　幾個警察裝模作樣維持秩序，探頭探腦，一個高階警監起初還指責人多喧嘩，影響周圍住戶休息，看到場上秩序井然，沒有可以借題發揮的地方，隻好改口催促盡快把車開進亞視，以免阻塞道路。

　林秀梁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這夜深人靜的地方，哪有車輛經過！

　港人鮮有跟大陸人交流的機會，從那些逃港者口中談到大陸就是貧窮。可就著燈光，林秀梁看他們穿著都還不錯，甚至可以稱得上洋氣，就是樣式比較統一，有些刻意，妝也畫得濃了點，顯得有些土氣，其他表現都給他留下了良好印象。

　“這位是帶隊的郝台長，他是中央台副台長，老電視工作者了;這位是中央台的劉敏女士，是名資深電視導演;這位是八一廠的畢永安導演，國內著名的電影導演;這位是……”

　關飛在郝副台長的提示下，一一向林秀梁、新被任命為副總經理的朱華等亞視高層管理人員、導演、資深編輯，介紹著新到的大陸同事。

　“朱導，這裡人太多了，車進不來也出不去。麻煩您先帶他們去藝員宿舍，安頓好再趕回來，今晚我們恐怕要辛苦一整夜了！”關飛歉意地說道。

　廣播道內就幾家電台、電視台，地方還算寬敞。

　在各家電台、電視台旁邊，也給他們留了足夠的地方修建員工宿舍，算是廣播從業人員的一項福利。

　亞視前身佳視有自己的藝員培訓班，修建了一棟藝員宿舍，有三十幾間房間。前些日子走了不少員工，也空出了房間，正好把人安頓下來。

　國內不想大鳴大放，驚動港府方面，於是趁著夜色把人送來。連累的林秀梁、朱華等人，只能熬夜迎接、安排。

　為了盡快把設備安裝到位，電視台還有數十名年輕力壯的工作人員自願留下來加班，充當力工。

　在朱華帶領下，集合的隊伍一隊隊離開，到對面的宿舍休息。

　隨著人逐漸離去，亞視大樓下更是一片寧靜，只有幾盞燈光照亮了這片空地，連那幾個警察都沒有興趣再找茬。

　關飛抬起頭，在生物副腦輔助下，看到雖是夜深人靜，周邊幾家電台、電視台大樓裡，仍有人在隔窗觀望，而且人還不少。

　他微微一笑。

　誰也沒想到他會向國內請援，並且國內一下就派出這麽多精兵強將、這麽多設備。估計得到消息，那些自以為得計的英資股東們，又會急得跳腳了吧！

　他正得意，就聽到門房裡傳來急促的電話鈴聲，在這靜謐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響亮。

　電話中，能清晰地聽到亨利在對面又急又氣的質問。

　保安小錢問了幾句，然後在林秀梁等人的關注中快步走出門房，來到近前:“關先生，是那個叫亨利的英資股東打來的，他一開口就質問台裡為什麽來了這麽多人，並且威脅說電視台大筆資金開支，需要通過董事會討論決定，我們這樣做是侵害股東權益。”

　林秀梁哈哈大笑，甚是暢快。

　亨利氣急敗壞打來電話，而且還沒開始卸車，就知道來的是什麽人、裝的什麽東西，顯然是關卡那邊通報的情況。

　能把對方逼到這種境地，他感到格外歡愉。

　關飛莞爾一笑，根本沒有興趣去接電話:“你告訴他，我們沒有動用大筆資金——這些人，都是大陸的電視同行，根據我們跟大陸方面達成的協議，是過來學習交流的。他們不是我們台的人，工作關系還在國內原單位，所以我們不用付工資，當然也就不用這些‘小事’來驚動各位董事了。另外他們帶來的設備，是我們向大陸方面租借的。因為我們同意他們派人來交流，所以大陸方面很慷慨——設備的租金每年只要一港元，這點錢，我想就不用上董事會討論了吧！”

　林秀梁等人一起揚聲大笑。

　以為可以靠一點小手段，就逼得亞視無路可走，只能含恨倒閉。只可惜關飛人面廣、手段高，不動聲色就輕易化解，徒自當了惡人而已！

　小錢也被關飛一番幽默的解釋，逗得笑了起來，走回去，大聲在電話中把關飛的話重複了一遍。

　重複完畢，電話那邊寂靜無聲，大概是對方也沒想到關飛竟然把如此無恥的話，說得這樣大義凜然，一時無言以對。

　片刻之後，就聽到一聲“！”怒罵，然後就是嘟嘟聲，對方已經憤怒地掛上了電話，再也不想在電話中繼續跟關飛理論，然後忍受智商上的侮辱了。

　場內哄笑一片。

　借著一次次擊退對方的阻撓、破壞、攻擊，迅速穩定台內局面，關飛在亞視所有員工面前樹立起了沉著鎮定、手段高超、魄力十足的良好形象。剛才化解敵方質問的一番言論，又使得這些新下屬感到他幽默可親。

　通過這次齊心合力工禦外敵，關飛的形象在眾人面前變得鮮活，足以依靠，自然而然心生親近之感。

　同心同德則同力，心已齊，做事的乾勁都不一樣。

　下完人的大巴一輛接著一輛從亞視離開。這些大巴的司機，水也沒喝一口、飯也婉拒，連夜就開著車趕了回去。

　眾人齊心合力，分工合作，指揮裝滿設備的卡車開了進來，停到樓道口。

　部分特意留下來的原廠技術人員，與亞視的編輯、工作人員一起，小心翼翼把這些沉重的設備送到各個部門。那些整機好說，抬上去，找地方放好就行。有些體積太過龐大的設備，此前已經被分解為幾個部分，則需要送到地方以後，再重新裝配起來。

　大家的勁頭十足，雖然有警察在旁不斷催促干擾，搬運的效率卻絲毫不減。

　一輛輛車開進來，很快在熟悉設備的技術人員安排下，被保護妥當地抬下來，送上樓。大樓內燈光全開，上百名工作人員與大陸來的同行一起，肩扛手抬，像流水一般不停流動，迅速把一樣樣寶貴的設備，送往空置已久的房間。

　到早上七點，最後一輛卡車也駛出了亞視，除了一地車轍印，再無任何痕跡。

　電視台內，倒了一地精疲力盡的工作人員。搬運最後幾車設備時，大家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全靠著相互鼓勵打氣，才硬撐著把東西都搬運到位。

　隨後，大家再也支持不住，隨意就倒了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不想動。

　雖然累得手指都不想動彈一下，可是每個人心中都充溢著自豪感，仰望著樓頂，露出滿足的微笑。

　沒錢怕什麽，沒有設備又怎麽樣，靠我們的共同努力，終究還是挺過來了！

　望著樓道中都堆積的各種設備、部件，他們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樣多的東西，全是我們搬上來的?

　原來我們能做到的，遠勝過自己的想象！

　同舟共濟後的成就感，讓他們無分老板與員工、本地員工與大陸同行，相互肩並著肩、頭挨著頭，倚靠在一起沐浴在朝霞之中，心也迅速靠攏，再也無分彼此。

　現在只是暫時度過了第一道難關，未來電視台運作過程中，肯定還有更多困難在等著。

　但是，我們相信，一定會像今天一樣，用我們的堅持和努力，再次攜手並肩，順利度過！

　我們能！

　……

　“可惡！又被他耍了！”

　本港最貴的半山小區一棟歐式別墅內，亨利等幾名英資股東與布政司署的官員四散圍坐，面色陰沉。

　從前天接到通關請求起，他們就知道先前的布局又失敗了。

　關飛果然是大陸方面的人，事實一次又一次告訴他們這一點。如果不是大陸官方身份，他哪有能力從大陸國營電視台調人過來，充實空虛的亞視各製作部門。

　但實際到昨晚，根據現場監督的警方人員回報，他們才知道關飛的能量有多大，居然一口氣來了幾十輛車、數百人，更有電視拍攝、製作、播放的全套設備。據混進去的一個警察報告，送去的設備之多，在亞視裡面堆積如山，好多房間都放不下了，只能在裝配完畢前，先暫時放在樓道裡。

　就算大陸製造的設備技術上落後一些，起碼也能用;大陸的電視製作人水平差一些，也能做些初級的幕後技術工作，用以充實亞視空虛的部門，順利運轉起來。

　眾人咬牙切齒，暗暗詛咒。

　關飛，真的是一個很難纏的對手，就像一個不死的小強，怎麽也弄不死他！要想一口氣把他打倒在地，再踩上一隻腳，實在是太難了！

　可再難對付，難道就能放任自流?

　有這麽多掣肘，還是被他一步步走到現在，電子工業成為龍頭，引領行業發展，現在又要插手電視宣傳領域。要是放任不管，他能發揮的作用不是更大?

　單就關飛來說，不算什麽。

　就他目前的表現來說，充其量算得上是一個頗具手腕、極具領導力的企業領袖，這種人港內雖然不是太多，卻也並非罕見。

　在座眾人之所以對他如此重視，哪怕使出陰招也要破壞他的計劃，是因為港府對他背後的勢力太過警惕。

　那可是十億人的龐大國度，擁有著當初在朝鮮逼得美國都最終求和的強大武裝。

　誰不怕！

　關飛這個官方後台的勢力進入香港，怎麽看怎麽另有陰謀。能在萌芽狀態就掐滅危險，勝過以後全力滅火。

　電子行業發展那邊可以暫時先放放，港府還要靠著太宇一系，帶動整個香港的電子工業發展。只要努力扶持起幾家能夠與太宇並肩的電子企業，跟著他吃飯的外圍勢力自然會被分化瓦解。

　實在不行，放國際巨頭進來就是了，還不信壓服不了他！

　目前當務之急是要對亞視未來的動態高度關注，堅決不能給予大陸在本港開動宣傳機器的機會。

　六七年港內暴動，那可就是大陸在背後使壞、本港左派呼應。當時席卷全港，情勢之危急，港督都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能搞掉就搞掉，不能搞掉也要降低其影響力。

　“我看我們是不是反應過度了?”安德森狠狠抽了口雪茄，不解道，“我承認關飛是個不好對付的家夥。可他也就是個不錯的經營者，在電子領域有著敏銳的嗅覺，可這不見得他也擅長宣傳鼓動！起碼在太宇科技的發展過程中，他都是老老實實經營，並沒有宣傳那套共產思想，也沒有鼓動推翻港府統治。”

　“人都不可信任！”一名布政司高官冷冷地否決道，“他有可能是個合法經營者，但也有可能是條隱藏毒牙的毒蛇！我們不能等到毒牙咬到脖子上了，再來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提前除掉它！”

　“可我聽說，中國最高領導人馬上就要出訪美國，兩國即將建交。約克，我要提醒你，他們馬上就不是我們的敵人了。既然美國都出於國際形勢，要拉攏他們，我們這樣做會不會讓美國人不悅?”安德森沒有被說服，堅持道。

　那名布政司高官牙痛似地抽著冷氣，一言不發。

　的確， 蘇聯咄咄逼人的攻勢，迫使西方要聯合更多力量，共同抵抗俄國熊。如果英國不顧大局，難免會破壞大局，把中國推向俄國人的懷抱。

　然而，坐視大陸在香港擴大勢力也是不行的。

　要把握好這兩者之間的均衡，既阻遏大陸對香港的企圖，又不能將對方推向另一邊，的確很考驗他們的平衡能力。

　“先看看關飛下一步要做些什麽，然後根據他的動作，我們再來作出應對。現就這樣吧……”沉默半響，那名布政司高官也無奈地說道。

　說來說去，還是大勢所趨，作為一個外派的殖民地官員，他也不敢且不能破壞母國的政治決策。

　但願如安德森所說，關飛只是一個奉公守法的經營者，而且在電視台經營商一竅不通，自己就倒閉掉最好。

　希望，是這樣吧。

　要不然，面對大陸的步步緊逼，他們也著實拿不出什麽應對的好辦法，更沒有抵抗到最後一槍一彈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