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水如絲如霧，落在積水上打出點點漣漪。

　　而眾人卻在蒼翠竹林環繞之間，腳踏實地，在一個巨大的樹樁邊相對圍坐，看風雲變幻，談笑風聲，別有一番情趣。

　　雙方坐下之後，就像普通朋友一樣一同閑聊，基本圍繞著關飛這次赴美推廣手提錄音機一事展開。

　　說話的人，也主要是商成禮、杜海波，齊磊多數時間在旁沉默寡言，默默觀察。

　　對於這些閑聊，他們帶來的隨員中也有人掏出筆記本，認真地做著記錄。

　　關於這次推廣手提錄音機，商成禮問得很細:關飛他們事前怎麽考慮到把手提錄音機作為開發目標，產品出來後，又是如何制定推廣策略，何不直接在電視、報刊上打廣告，而選擇MTV作為突破口，又是怎麽聯系美國本地經銷商的，怎樣在建設國外銷售網絡……，每一個細節都反覆詢問。

　　關飛大致猜出了他的意圖，對於如何在歐美打開外銷渠道，坦誠以待，說得很詳盡，有些地方還展開來談。

　　對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商成禮盡管已經六十來歲了，卻始終全神貫注，思路非常清晰，不但跟上了關飛的敘述，還時常會就自己的理解提出問題。

　　“我們通過駐美使館得知，你邀請了一批美國商人，到香港來考察，是準備請他們考察什麽?”商成禮仔仔細細問完了海運、交貨方式、保險、陸上貨運、如何與經銷商結算等一系列具體銷售流程，精神有些不濟了，捏了捏鼻梁，又打起精神問道。

　　“我們希望他們能來香港建廠，大家合力把手提錄音機……，未來還包括遊戲機，以及其他新開發的電子產品市場做大。”關飛說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回答道。

　　“哦?”

　　商成禮、杜海波都是眼睛一亮，身體立即前傾，兩眼緊盯著關飛，似乎這樣可以聽得更清楚。

　　“你請他們來投資?他們為什麽肯來投資?你們覺得有把握嗎?據我們所知，港英政府把香港當做他們自留地來經營，英資佔據絕對份額，你打算引入美國商人，他們會不會進行阻撓?如果阻撓的話，你們有什麽計劃?”商成禮如連珠炮般，噴出一連串問題。

　　他問完之後，杜海波也急切地開口道:“如果不能在香港投資，你覺得他們有沒有可能到內地投資?”

　　這些問題一提出來，商成禮他們帶來的隨從都提起了神，專注地望過來。那幾個做筆錄的隨員，更是緊捏著筆尖，抬起頭，充滿期待地看向關飛。

　　陪坐了這麽久，依然精力充沛的潘美鳳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什麽關飛剛下飛機，分社方面就趕上門來。

　　看關飛賺錢如流水，國內坐不住了！

　　也難怪國內方面如此迫不及待，實在是對比國內與軍分區，雙方的外貿成就表現太過懸殊。

　　國內出口一向是個老大難，增長緩慢。

　　去年總出口額也僅有七十五點九億美元，由於國內對先進設備的需求量大，許多物資國內無法生產，又被迫花了七十二億去進口物資，全年累計外匯盈余僅有三點八億美元。

　　關飛是七七年一月帶人到的香港，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全球累計銷售街機三十五萬多台，實現銷售收入即高達六億兩千萬三百萬美元之多！

　　哪怕是開在東京、舊金山、紐約等地的示范性遊藝廳，營業額也有千萬之多。

　　單是這兩項，每年就能產生五、六億的銷售收入，

用日進鬥金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最近新開發的電子積木、變形金剛等玩具，同樣每月實現銷售收入數百萬。

　　而剛剛推廣的手提錄音機，出貨量累創新高，月銷售收入迅速攀升至兩千萬美元上下，其吸金能力，眼看又是一個街機。

　　這還沒算速騰商貿在舊金山、紐約、東京等八個全球主要城市開設的銷售公司收入，以及八家公司開拓的二級分銷網絡，要是加上這部分，月收入再增加兩三千萬也不奇怪。

　　國內雖然拿不到具體的銷售報表，也能知道個粗略數字——軍分區年銷售收入，絕不會少於九億！

　　九億！

　　這可是美元計價！

　　這個數字，已經佔到了國內去年出口總額的百分之十二！

　　太可怕了。

　　誠然，這九億只是銷售收入，去除生產、推廣、運輸、銷售過程中產生的各項成本，平均利潤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八，也就是說實際盈利兩億五千萬美元。

　　這還是相當了不起的成績了！

　　國內全年貿易盈利，也不過才區區三點八億美元而已！

　　更讓國內外貿部門感到難堪的是，一個是舉國十億人口的泱泱大國，一個是包括了這兩個月剛湧入的知青、大學生也才七萬人、微不足道的小小地方武裝勢力，兩者根本不在一個等級線上。

　　而且這才是人家白手起家、從無到有的第二年！

　　發燒啊，臉紅啊！

　　雙方的對比如此鮮明，也就莫怪商成禮等人一刻也等不了，在關飛剛下飛機，氣都沒喘一口就堵上門來。他們一副不恥下問的表現，說不定還是受了高層極大的壓力，不得得到點真東西沒法向上級部門交代啊。

　　這是登門拜師來的。

　　聽杜海波的意思，國內似乎還打算吸引外商去大陸投資。

　　根據生物副腦提供的歷史資料，要到今年底，才會引進可口可樂這第一家外資，還是合資。

　　要到明年中，三中全會凝聚了全黨共識，才會出台第一步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同時啟動蛇口這個經濟開發區，先開對外開放的序幕。

　　不知道是不是受關飛刺激，國內好像加快了這個步伐。

　　這也不奇怪。

　　軍分區這一年半時間，純利潤雖然只有兩億多美元，但六億多總銷售收入產生的邊際效益依然可觀。

　　購買元器件、生產機體讓廣告公司、設計師、元器件經銷商、代工廠家、船運貨運公司也獲得了源源不斷的業務訂單。就連開辦街機遊戲廳的社團成員，也都獲利頗豐。因太宇科技直接、間接受益的公司企業上百家，帶動的就業人群近兩萬！

　　就連報刊電台等媒體，也因為時常接到來自太宇、加盟商家、外圍公司的各種廣告，連續撰寫相關財經、科技新聞，而養活了不少人。

　　當新時代、孩之寶、速騰商貿等新公司成立，變形金剛、電子積木、手提錄音機、各種質高價廉的元器件上市，又影響到更多關聯公司，直接在軍分區所屬公司手下討生活的人，就達到了五千多人。

　　其他關聯受益人群，總數怕是不止三、四萬。

　　大筆資金的湧入，使得這些受益家庭的工資收入提升，需求變得旺盛，又反過來帶動了港內食品、服裝、電子產品等零售業，娛樂業，房地產銷售的熱銷，振興著本港經濟，就業充分，呈現出一波新的高速發展景象。

　　太宇科技三十幾億港元的銷售收入，產生的邊際效應何止百億！

　　從關飛到香港開始，國內就公開、不公開地參與其中，對整個運轉過程非常清楚，感歎於關飛經營手段高明。但在背後羨慕之余，國內忍不住想要學習軍分區，嘗試著推動外向型經濟，這就理所當然了。

　　只是不知道國內的步子會有多大。

　　是引進外資，還是開辦經濟開發區，先在小區域試試水，再決定進一步對外開放尺度?

　　亦或更激進點，直接就成立特區?

　　關飛心念急轉，揣度國內意圖，口中卻侃侃而談:“商人逐利，這些商人願意跟我過來考察，不是因為我有多誠心，借機享受一下包機服務，而是他們看到了利潤。

　　手提錄音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產品，市場前景及其客觀。目前我們月銷售收入不過四五千萬，還不到預期待開發、高達一兩百億美元市場的百分之五。這個市場還不存在激烈競爭，不管是投資商、生產商，還是經銷商，都看到了這個廣闊的市場，恨不能馬上衝進來狠狠咬上一口。

　　既然我願意供應大量質優價廉的元器件和配件，又有完善的產品解決方案，給他們節約了大量的開發時間，對於大多數中小型公司，只怕進入不夠快，不能及時分享大餐，又怎麽可能瞻前顧後?手快有、手慢無，進入太慢，份額被瓜分完了，再要開拓市場，怕是沒那麽容易了。

　　倒是實力雄厚的大公司，還可以繼續觀望一下市場反應，分析一下市場容量，再從容應對。

　　所以參加考察團的，主要是一些規模局限於一市一地的中小型商人，最大的一家公司，也不過是把銷售網絡鋪到相鄰的兩三個州。他們沒有自己的研發實力，我沒提供的全方面解決方案，對他們具有相當吸引力，才會跟我們一拍即合，來到香港實地考察。”

　　一兩百億的大市場！

　　還是美元！

　　商成禮、杜海波瞳孔一縮，便是一直穩如泰山的齊磊，都忍不住張開了口，倒抽一口涼氣。

　　正準備打開國門的中國，最頭痛的就是外匯匱乏。

　　國內封鎖太久，相對於西方發達國家那是全方面落後，希望引進先進的機床、設備、電子產品、技術的心情是那麽急迫，對美元的渴求，幾乎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

　　只要能掙美元，哪怕是賠錢也願意乾！

　　就算是多掙一美元，也能再多買一美元的東西！

　　看到關飛大筆大筆的掙錢，國內哪個羨慕，想要發展外向型經濟的心情，可謂迫切至極。

　　問題是國內找來找去，找不到適合外銷的產品。

　　絲綢、紗錠、陶瓷、茶葉、工藝品，這些傳統外銷商品的潛力已經挖掘到了極致，再也壓榨不出一分來。

　　自己有的，人家不要;人家要的，自己又沒有，那種惶恐不安，簡直讓國內的外貿人員痛苦不堪，絞盡腦汁，把自己的家底翻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犄角旮旯，也要掰開來瞅瞅，說不定就有什麽東西是可以拿去外銷的……

　　外國人還肯為什麽東西掏腰包?

　　眼看軍分區生意越做越大，國內焦慮之情就越發難耐，這種心情，其他人根本無法體會。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甚至願意光著腚，把自己的褲子都脫下來賣——只要外國人願意買！

　　現在國內爭執不已的，不是要不要發展外向型經濟，而是該怎麽發展！

　　他們今天急匆匆趕來，其實主要是接到駐美使館通報，關飛帶回來許多外商赴港考察，便希望來試探一下關飛的口風，看能不能引進一些外商，到國內投資，從而為外向型經濟試試水。

　　而就在這時，他們猛然從關飛口中聽到，由軍分區一手開發出來的手提錄音機市場，未來可能高達上百億美元。

　　並且，軍分區沒有獨佔的意思，願意與其他人一起分享！

　　熊熊火焰，頓時從今天來的所有國內來人胸中，燃燒起來，再也無法熄滅！

　　“手提錄音機我們也能做！”

　　“你們外銷的那些手提錄音機，就有不少部件是我們生產的。既然你們願意交給外國人做，那能不能交給我們做?”

　　商成禮、杜海波忽地一下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大聲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