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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鷹犬》第401章帷幄之變
議事廳中本已劍拔弩張,多虧欽差出面,又使出砸錢,才算化解了這場尷尬。撫標營代理參將衛國梁拱手道:“末將以為,夏姑娘言之有理。城內既然各種器械彈藥都不足備,白刃戰想也無法避免。與其等彈盡矢絕,不如先放賊軍近些,也好留著彈藥弓箭應急。秦將軍的濟南右衛已經戰了兩天了,明天就讓末將的標營上吧,請京營和衛所兵作為備隊。若是實在頂不住,再想辦法。”

 見有人主動把髒活搶過去幹,秦得祿自然不說什麽,夏紫蘇也點頭稱善。雲初起動了動嘴,欲言又止。於是明日的安排就此定了。奇怪的是,善於運籌帷幄的張青硯卻沒有發話。

 依舊等到大家都退出議事廳後,張青硯對嚴鴻道:“嚴欽差,妾身有一事心中掛牽。海老大人前番早已修表入朝廷,並往王大督憲那裡發加急公文。按說救兵如救火,王大督憲就算發的救兵不能即刻動身,至少應該先派人來通個消息,好內外接應。如今從海老大人的文書發出算,已經是第四天了,怎麽竟是毫無動靜?”

 嚴鴻心頭也正琢磨這事兒。眼看這濟南城才守兩天,城中的四支主要武裝力量,右衛兵馬已經喊頂不住了,山賊更是幾乎團滅。這要是援軍不趕緊來,怕撐不住多久。然而男人終究不能在女人面前示弱,嚴鴻強笑著對張青硯道:“張女俠放心,我祖父他老人家在朝中,自有調度。再說。有諸位同心同德。這濟南城啊。我看多守幾天沒問題!只等邊軍一來,裡應外合,殺得韃子屁滾尿流!”

 無論嚴鴻還是張青硯都沒想到,他們指望著的救命稻草,薊遼十萬邊軍,此刻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故!

 一天前,在昌平縣的薊遼總督行轅之中,大明朝右副都禦史、兵部右侍郎、薊遼總督王忬。端坐於帥案之後,面色凝重。在兩側,則是轄下一眾文武官員。

 如今,東蒙古的庫騰汗集合所部兵馬調動頻繁,可謂是狼煙四起。雖然尚未真個揮師寇關,但王忬身為薊遼總督,如何敢有所松懈?

 探馬如流水價的往來穿梭,將探察的軍情一一稟報。而邊關各處烽火頻傳,各路斥候紛紛把探察的軍情稟報到帥帳之中。或者是某處河水忽然變的渾濁不堪,懷疑上遊有大批牲畜飲水。應為敵人騎兵集結;又或是某處墩哨外發現大隊馬匹蹄印,舉火報警。雖然每到秋季草黃馬肥之時。便是蒙古人南下的大好時機,但今年庫騰汗的動靜,卻比往年都大。

 王忬雙眉深鎖,凝視著地圖。自有幕僚為其指點,分析著韃虜可能要攻擊的重點。自來防禦方與攻擊方對比,防禦方擁有深壕重塹,厚壁堅壘,看上去似乎佔盡優勢,但那是在點對點的攻防中。

 到實戰中,尤其是大明朝對蒙古人的會戰中,戰略上進攻的蒙古一方卻相對有利。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戰略的主動權,是掌握在進攻方手中。尤其蒙古人多為騎兵,機動力遠勝明軍,來去如風。他們可以決定何時集中兵力,攻擊某一地點,而明軍卻無法預知,只能被動防禦。大明東北的邊軍雖然有十余萬,但分散在數百裡戰線上,若是處處平攤,便只能處處單薄。對東北的明軍統帥而言,很多時候這種攻防戰更像是賭博,猜對了就守住,猜錯了就失守,再嚴重一些的,可能就是整條戰線的崩潰,甚至京畿動搖。

 王忬聽完幕僚的匯報,起身來繞過帥帳,在地圖前來回踱步。他雖然久在邊關,卻也難以判斷,這次庫騰汗的真正目標到底是哪裡。另外還有個問題也困繞著他,那就是錢糧。打仗燒的是錢,休說額外的撫恤犒賞,單只是日常維護,便是開銷浩大。偏偏大明朝的錢庫從來都是緊巴巴的。

 而今年尤其如此,各處缺口都多。朝廷節衣縮食,京師官員連續三個月隻給半俸,勒褲腰帶弄出點錢來,據說都發到山東賑災去了。所謂大河無水小河乾,朝廷既然窮到了這種地步,邊軍單是正常維系的月糧都並不充足,更別說調動打仗所需要的行糧了。

 而至於犒賞,對不起,戶部是不管這筆銀子的,需要等待內帑調撥。可誰都知道嘉靖萬歲爺自個的內庫還不夠他做道場的,而且常年窮的掉渣,指望這筆銀子,這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錢糧不濟,軍士自然士氣不振。來自陣營內部的這種壓力,卻是比外來的蒙古人更要命的問題。

 眼看王忬這般躊躇,有薊鎮總兵張承勳出列道:“大帥無須過於憂愁,左右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韃子寇邊也不是一回,年年如此。雖然此次的動靜大了些,但咱們只要把通往京畿的幾處布置重兵,防止韃子躥到天子腳下。其他防線,盡量顧及。咱們但盡人事,堵不堵的住,卻是由不得咱了。”

 王忬聞聽,搖一搖頭道:“張總戎此言差矣。我輩食君祿,當報君恩,怎能有這等怠惰想法。韃子年年寇邊,擄我百姓,荼毒萬民,邊塞百姓所受之苦難,你又不是看不到。京師安危,自然要放在首位,然而就算其他地方被韃子攻破,難道不是一樣的燒殺搶掠,百姓遭難?那庫騰汗此次調兵遣將,與往年大不相同,老夫看來,此獠定有圖謀,或許將傾巢出動,大舉入寇。老夫既守邊關,此次定要安排羅網,叫那庫騰汗損兵折將,铩羽而歸,從此不敢正視我薊遼!爾等也需拚死而戰,有畏敵不前者,軍法無情!”

 眼見老督憲這般慷慨激昂,眾文武無不感激。坐在上首一直聆聽分派的監軍禦史祝煥章,卻輕咳一聲道:“老督憲,且慢安排軍情。就下官所知,朝廷方面已然派來天使傳旨,命您老擇機發兵救援濟南。此刻山東那邊的消息也已傳來,確有一支韃子兵馬犯境,如今商河縣的一支官兵已經覆滅。若是濟南有失,萬歲必然加罪。依下官看,這庫騰汗的大隊尚未犯境,還是應先派一支兵馬去救濟南才是。”

 純按官銜來說,王忬身上有右副都禦史銜,屬於祝煥章的上級。只是大明講究個大小相製,以卑凌尊,所以祝煥章以監軍禦史身份發言,作為薊遼總督的王忬也不能輕忽。

 一般來說這監軍禦史都是很討厭的東西。他們雖然不能直接乾預軍務,但是擁有向皇帝打小報告,以及彈劾軍事主官的權限。而多數監軍禦史秉持的作風又是有權不用,過時作廢。他們充分發揮著兩種權限,往往就與所在部隊的最高長官之間摩擦頻起。只是這祝煥章卻是個例外。他為人寬厚,又素來景仰王忬為人,因此這二人合作的十分默契。

 王忬對祝煥章也頗給幾分面子,當下道:“祝中丞,如今庫騰汗雖然尚未大舉寇邊,然而異動頻繁,可謂大戰一觸即發。軍情緊急,北線邊軍的各路人馬皆有安排,連老夫的標營,也全都有用處,就這般也是捉襟見肘,老夫恨不得再從內地調他數萬衛所兵赴援,卻哪還有多余的兵力去救濟南?況且那奏折我看了,裡面寫的分明,虜騎不過一二千人之數,而山東全省各路兵號稱十萬,濟南內兵馬也有近萬,憑借高牆和數十尊火炮守城,萬無一失,何以還要老夫發兵?簡直是不知所謂。再說朝廷來的也只是個中官,所持者,中旨也,未經內閣票擬,老夫卻不能奉詔。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豈能因一中旨,將北國千裡防線視為兒戲?”

 祝煥章看了看左右,心道:在坐之人中,便有那嚴嵩老賊的黨羽。王督憲襟懷坦蕩,固然值得欽佩,可是這番直來直去,卻非是自保之道。更何況,中旨不奉,也要分個場合。你是邊軍大帥,此時不奉詔,就不怕被人當做謀逆?天子可不會管你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 自來驕兵悍將,朝廷大忌,你這根本是自己往刀口下送。

 祝煥章不能眼看著老上司闖下大禍,忙拱手道:“老督憲還請三思。這道中旨雖未經內閣批複,卻是萬歲親自發出。若是不奉,他日萬歲震怒,我輩當如何處置?況且欽差奏折中也寫了,濟南富商王玄被拿。這王玄,當初與老督憲攀過同宗。如今說他是白蓮教反賊魁首,若是牽連起來,老督憲怕也是難以脫身。此時若不發兵,他日只怕被有心人借題發揮,難免授人以柄。”

 王忬聞言並未接話,他何嘗不知對方說的有理。這欽差嚴鴻可是嚴嵩的恩養孫,若是在濟南出了什麽差池,嚴嵩定然不會善罷甘休。那老奸臣害死的文武,為數不少,當初督戰西北的曾銑便吃他拿了,還稍搭上一個夏言夏首輔。而自家的兒子王世貞,據說和嚴嵩之子嚴世蕃頗不對路,估計嚴嵩早就看自個不順眼了。這次再不救濟南,恐怕王家和嚴家的梁子也就越結越大了。

 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了天子的旨意。不出兵濟南,就是不給皇帝面子,天子又如何肯放過自己?若是個阿諛奸佞的,此時自然是先救閣老孫子,圖個態度正確,站隊明朗,以保全自身為上。可王忬一心為公,不涉於私,自然不肯擅自為那動搖邊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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