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海自然也聽了消息,趕緊跟王翠翹也率領本部精銳,前來護駕。王翠翹是知道的,嚴鴻是個鐵杆開海招安派,真要是汪直不死,也得靠他努力救出來。若是讓毛海峰手下那幫人毛手毛腳把嚴鴻給抓了,這等於就是得罪了救命菩薩,以後的事兒難辦得緊。而且陳東、葉麻一黨勢力不小,毛海峰手下保不準也有他們的人暗藏。要是趁亂嚴鴻再出個什麽事,得罪了皇帝和嚴閣老,那就連徐海的出路也給斷送了。
嚴鴻不想自家和胡宗憲費了無數功夫,好容易把汪直給弄上岸來,居然轉眼就起了這樣的變化。若是汪直被殺,那開海大計就全成泡影,朝廷縱然能鎮壓倭寇,也要靡費無數錢糧兵馬。他不由怒道:“王本固這個混帳東西,若是老船主被他害了,我定不與他甘休!”
王翠翹歎道:“若老船主真被害,就算把王本固千刀萬剮,也擋不住東南禍害千裡啊。說起來,那王本固只是個巡按禦使,其實胡大帥手握十萬雄兵,他若真能站穩腳跟,也不至於如此。如今只怕胡大帥自己首鼠兩端,被王本固一鬧,若是動搖不定,那這事就難辦了。”
徐海也道:“兄弟,當初我去刺殺李文藻,好歹算是自己帶刀入縣,被人拿了也有理由。如今老船主明明是被胡大帥叫到杭州,談招安開海之事,怎麽也吃人說拿就拿了?那毛海峰初始暴跳如雷,要糾集兩洋十萬之眾,血洗沿海。你姐丈我當初我發過誓。不再做那勾當。自不會背誓違信。更何況。如今我有了兒子,也要為兒子積福。不過,若是始終按兵不動,怕被其他夥裡認為懷有異心,那陳東、葉麻之輩也煽風點火。到時毛海峰一幫人不把我當自家人,倒也沒關系,可再要居中斡旋,也不容易了。因此我也隻得做個樣子。做出隨時準備出兵的模樣。可等到真要我出兵時,我自當說糧食不濟,或是彈藥匱乏,想方設法拖上一拖就是。”
嚴鴻也理解,兩姑之間難為婦,就是徐海如今的局面。拋開扯淡的恩情不談,大明朝是好惹的麽?即使這次復仇行動倭寇得手,大明朝也不會因此亡國,相反,會采取更為強烈的鎮壓行動。如此反覆折騰。最後還是倭寇死不起。徐海經歷過紹興一事,又有王翠翹這個賢內助。對這事兒是看得很清楚了。但看不清楚的海盜大有人在,還有人存心砸了招安的局面,煽動出兵。在這種情況下,徐海對大明朝確實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棋子。
因此嚴鴻點頭道:“有姐夫在海上,我便放心得多。如今咱們好歹要想個章程,等去了杭州,設法把老船主救出來,再跟王本固算帳。”
徐海咳嗽一聲道:“說到此事,倒有一事須得與兄弟商量。這毛海峰率領大隊船隻犯駕,原本是想請欽差大老爺去舟山一走,最好把老船主換回來。是我對他曉以利害,說若是強留欽差虎駕,不但救不得老船主,反而斷送了老船主的生機。那毛海峰聽我說欽差是力主開海招安的,倒也不敢冒犯。只是卻要欽差去他的船上走一遭,和他照個面。他要欽差當面給話說,方才放心。”
那葉正飛聽到此,一拍桌子道:“毛海峰不過是個倭寇,居然要欽差移駕去他船上?欽差,此事可不能從他,不然你去了的,他船上人多,翻臉不認人,把你拿下了,還想搞那交換人質的把戲,卻不是反而斷送了開海之事。”
雲初起一拉葉正飛,卻道:“徐老兄,欽差去毛海峰船上,著實不妥。毛海峰要見欽差,自可帶幾個從人,到咱這蓋倫船上來會面。”
徐海道:“我也這般勸了毛海峰,可毛海峰又擔心,欽差學那胡宗憲、王本固,等他到船上,反而把他也抓了。”
嚴鴻聽了,哭笑不得。王翠翹道:“阿弟,毛海峰這雖然是自個疑神疑鬼,可有老船主的先例,他又不知阿弟你是何等仗義之人,有此擔心卻也難免。如今阿弟你若是決意不與他見面,就仗著你這兩艘大炮船突圍而走,也未必不行。我與你姐丈拚出去和毛海峰翻臉,也要護送你平安。只是若此,毛海峰終究心存了芥蒂,怕約束不住手下的人馬,被那陳東、葉麻之輩趁機作亂,則阿弟你辦招安、救老船主、平定東南的大計,也有些不妥。若這次能去見那毛海峰一面,稍安其心,以後的事也容易辦。”
嚴鴻聽王翠翹此話,卻也覺得有理。今天自己一走了之,說不定還要和毛海峰的人馬火拚,那對以後的招安就相當麻煩了。他沉吟片刻,抬頭道:“既然毛海峰不肯來我的蓋倫船,姐丈和姐姐的意思是?”
徐海道:“這個,若是兩家都不願意去對方船,要不咱開出幾條舢板,在海上相會,如何?”
嚴鴻心道,真要我堂堂欽差,坐著舢板和倭寇頭子毛海峰在海上對話,那成何體統?而且舢板船小不穩,要是有人打個埋伏什麽的,連防都沒法防。與其如此,不如乾脆多賣個面子給徐海好了。
他便笑道:“姐丈,何必多此一舉?以兄弟看來,既然兩家彼此信不過,那就在姐丈的大船上會面好了。雙方各帶從人十名,有姐丈保駕,我自放心。卻不知那毛海峰是否信任姐丈?”
徐海其實早就想這個主意最好,只怕嚴鴻對他還不太放心,不肯來他的船,說出來自討沒趣。如今嚴鴻竟然主動表示信任,徐海頗為感動,要緊道:“使得,使得。事不宜遲,過午之後便來我的船上,如何?”
嚴鴻點頭。雲初起道:“徐老兄,我家欽差來你船上,你可得多多防備,別讓那些心懷叵測之輩,暗中下手。”徐海道:“那是自然。若是欽差有分毫差錯,徐海定然自刎謝罪!”
於是徐海告辭回船。不久派章五來報,說已經與毛海峰說妥了,定於未時初刻,在徐海的座艦上相會。兩家各帶從人十名登船。其余接應人馬,須得離船一裡之外。
鄧子龍勸道:“欽差,那徐海既是倭寇,如何信得。以下官見,還是不去為好。咱這蓋倫船船堅炮利,封舟更是海上城池,只要往沿岸突圍,不怕他倭寇船多。欽差何必以身犯險?”
嚴鴻心中對徐海、王翠翹信任,卻不好給鄧子龍證明,當即慨然裝比道:“我若只是為自家安危,自然走為上計。然而招安倭寇,平定東南,這是為了千百萬民眾,為了大明朝萬世基業。就算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上一闖!”此話卻讓鄧子龍感慨萬分。
於是嚴鴻挑選從人,雲初起跟隨指揮衛隊,劉連帶領四名錦衣衛,五支鳥銃,火力精良。另有鄧子龍手下三名閩軍小旗,都是水性精熟,機靈能乾的。最後一個名額則選了個會中文的葡萄牙人克裡斯蒂亞諾。
這時卻見徐海的三十多條船,已經在海上布成了直徑二裡的環形陣,徐海的座船在中央。鄧子龍便把蓋倫船開到環陣邊上,大炮全部備好,以防萬一。嚴鴻帶著十名從人,乘坐徐海派來的舢板,到了座艦之上。徐海親自迎接到正艙之中,送上茶水、點心。之後請王翠翹暫時陪伴,自己去接毛海峰的人。
不多時,一陣穩穩的腳步咚咚響起,十余人走進艙來,坐在嚴鴻對面。徐海、王翠翹居中坐下。嚴鴻仔細打量,來的盡是面目凶惡,神情彪悍之徒。當中一人,約莫三十歲年紀,身材不高,體格矯健,長臉大目。徐海介紹,此人便是汪直的義子毛海峰,因拜了汪直做乾爹,便改名做汪滶。但仔細看時,此人雙目帶有血絲,臉色略有憔悴,大約是憂心義父,因此寢食難安。
徐海又介紹了嚴鴻。 毛海峰略一行禮,便道:“嚴欽差,當初徐大叔是你招安的,可是我義父明明是胡宗憲他招上岸去,說好是赦罪招安,還要封官開海。如今他卻被王本固拿下,還有說已經遇害的。此事你卻如何解釋?”
嚴鴻心知對這些倭寇,既不能過於蠻橫,也不能過於謙恭。他面如止水道:“毛海峰,當初徐海確實是本官上奏皇上招安的,這胡宗憲胡大督憲招安老船主汪直之事,本官也大力讚同。誰知王本固居然橫來一杠子,此事本官定不可袖手旁觀。”
毛海峰道:“休得花言巧語,今日便著落在你頭上,要我義父平安歸來!”
嚴鴻冷笑道:“少船主,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本官是力主招安,那抓了老船主的是王本固,你卻著落我作甚?好比我和老船主做生意,卻被王本固半路搶劫了,你不說和我聯手去對付王本固,反來威脅我,是何道理?”
毛海峰大怒,一拍桌子道:“你這般花言巧語,還說什麽道理?還不是你們這群狗官,相互勾結,一紅一白,誆了我義父上岸,還要害他性命。如今還要說些不相乾的混話,戲耍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