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景身邊那瘸腿的綠衣女子笑道:“相公,人各有志,雲大俠、葉大俠幫嚴大欽差做事,也是一般為國為民。夏家妹子,你這當著這麽多鄉親的面,落欽差大老爺的面子可不好。依我見,咱還是先說正事吧。”她臉上蒙紗,看不清面貌如何,然聲音柔婉,十分動聽。
邵景點點頭,對嚴鴻抱拳施禮道:“在下丹陽邵景,見過欽差大老爺。”他身上有秀才功名,倒是不與普通百姓相同。
嚴鴻此時與紫青雙俠打過招呼,又聽邵景和雲初起拌嘴,再仔細打量下這幫人,心想:這八成就是夏、張二位大美人加入的那個有活力的社會組織了。這個姓邵的,多半就是這個組織的老大,長的人模狗樣的,卻非要混幫會,可惜啊可惜。
不過面子上總要顧到。他也滿臉堆笑,拱手還禮:“幸會幸會。”
邵景又一指那瘸腿婦人道:“這是內子龍氏。”那女子也忙給嚴鴻萬福為禮。接著,一一介紹隨行的眾人。那藤縣派來的文員,也上前按朝廷禮節參見欽差。嚴鴻心道,這個社會組織,居然威風把縣裡面的體制內都比下去了,倒是不可小看。
寒暄已畢,邵景指向身後車輛道:“這裡有我等自費籌備的糧米五百余石,另有藤縣運來的糧米八百石。於救災事並無十分助益,只是在下一片心意,還請欽差大老爺收下。”
嚴鴻道:“邵兄急公好義,在下佩服,這禮物我替百姓收下。日後定有報答。這一千多擔米糧。足以活人無數。可稱是雪中送炭,怎會說沒有助益?邵兄實在是太謙了。”
救災事大,也不容過多寒暄,交割糧食已畢,邵景等人先自告辭入城。嚴鴻也不遠送,讓藤縣的官吏、民壯先去衙門領取回文,再回館舍休息。隊伍去的遠了,見孫月蓉的嘴撅的老高。嚴鴻笑道:“喏喏喏,小媳婦吃醋了?這嘴巴都快拴毛驢了。”
孫月蓉嗔道:“誰吃醋?誰稀罕吃你的醋?我只是告訴你,人家紫青雙俠可不是我,傻乎乎就被你騙了,現在想後悔都來不及。人家可是名滿江湖的女俠,師父是江湖成名的正教前輩,你敢去勾搭,信不信被刺幾個透明窟窿?”
邵景等人離了嚴鴻,那龍氏卻笑道:“那嚴公子生的倒俊,不但處事能乾。而且為人謙和,倒不似那些仗勢欺人的惡棍刁徒。或許。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
夏紫蘇道:“龍姐姐莫要錯看,這小賊能有什麽好心?我只是礙著三年之約,不好動手,否則早一劍穿他個窟窿。”
邵景道:“那可使不得。如今濟南局勢不明,朝廷欽差就如同定海神針,有他在,還能保證局面穩定,若真是欽差有個好歹,怕是整個局面就會亂成一鍋粥,到那時,我們可就幫了白蓮逆賊的忙,豈不是成為國朝罪人。如今見了他,賢妹取回良駒就是,其他的事麽,還是等放賑之事後,再做計較。”
此時眾人進得城中,只見城中設立多處粥棚,百姓前往領取。又有各處米鋪平價售糧,百姓臉上多半不見愁容,看來情形已經大為好轉。還有的人隻說過了這一陣,官府將陸續發放回鄉米糧,到時候就可以回鄉,免得誤了農時。
又見一路上看見不少木牌,上面畫著粥碗、箭頭。打聽之下,才知是欽差大人想出來的“木牌指路”之法,省了不少尋找的力氣。龍氏笑道:“那嚴公子雖則是嚴嵩孫子,花頭倒多,行事卻也實在。單隻這些小玩意,對百姓大有方便。相公若是有機會,倒可與他多往來往來。”
邵景與龍氏向來恩愛,當下道:“正該如此。我忠義盟從不搞滅敵滿門那套下作手段,劍下不枉殺一人,才為俠義之道。過去聽說嚴鴻是京城裡有名的惡少,可今日看來,人言不可輕信。他若並無過惡,我等自然也不會與他為難。若他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這個朋友更是能交上一交。”
張青硯道:“盟主,如今看來,嚴鴻在濟南放糧,把四大家族也都帶動了,濟南數十萬災民,民心已漸安。這一手釜底抽薪,使白蓮之亂失了根基,鼓噪災民的力量少了許多。這樣一來,似乎山東局勢,可以轉危為安?”
邵景道:“正是。百姓得了活命,誰還想去造反?若這些狂徒想僅憑教徒之力謀逆,不啻以卵擊石!因此,眼下我們且觀其變就好。若有機會,再把王玄等人除去,為國朝除一心腹之患。”
隨行一眾忠義盟中骨乾好手聞言,一齊點頭稱是,想來自家盟主驚才絕豔,英明神武,按他的安排行事,萬無不成功之理。雖白蓮教人手百倍於己,但人人心中皆無半點怯俱之心,反都盼著早點動手,搶立功勞。
張青硯則是催著師姐快去把寶馬討回,夏紫蘇不由暗自嗔道:若不是你太過糊塗,當日未能討回馬匹,何必罰我這一遭,怎的你比我還急?她卻不知道,張青硯心中念頭轉的飛快,隻盼她早點把馬討回來,也就和欽差沒了瓜葛,免得日後二人沒事來往。
當晚,夏紫蘇讓忠義盟中的別一位好漢,喚作金毛獅王王福全的,前去嚴鴻那裡討馬匹。嚴鴻見夏紫蘇不曾自來,心中微微惆悵,卻也沒奈何,隻得將馬匹交回,另外封了一百兩銀子,請諸位好漢用作飯費。
濟南官場這邊,劉才等人原本看災民洶洶如潮,本地富戶穩坐不動,隻拿言語來搪塞,本來是急的團團轉。沒想到瞬息間情勢變化,局面竟然變的逐漸好轉,災民得到救濟,人心平複,王玄等富戶也都出糧賑濟。這一來,濟南再無民變之虞。
可他們心裡的石頭卻絲毫沒有落地。民變的危險是過去了,但自個這些年做下的勾當,還要面臨欽差的考察。要知道,欽差這次下山東兩大任務,一則賑災,二則監察百官。如今第一個任務基本圓滿完成,就該騰出手來弄第二個了。尤其那海瑞,不但經常與災民和濟南本地百姓查訪,而且還一家衙門一家衙門的鑽,也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蛛絲馬跡。
嚴鴻、海瑞二人,到底是什麽關系,又對自己是什麽態度?饒是劉才久歷官場,此時也有些看不明白。而且若是任由他們站住腳跟,開始調查庫糧、乃至軍械事,那可真就要糟糕到家。
而王玄的管家王福,時時來走動,給劉才吹的風,也讓這位老巡撫不禁有些心驚肉跳:“劉老軍門,您是嚴閣老義子,嚴欽差或許念著舊情,不會對您下手。可他手下那副使海瑞,如今在濟南名聲日隆,怕是個不念交情的主。而嚴欽差和海夕郎,近來賑災中打得火熱。我家老爺是一介平民,無力與他們計較,凡事還要看老軍門做主啊。”
王福這話,劉才如何不懂意思?他們聯手做下那些勾當,大家都是要掉腦袋的。錢鳳、李守真等人念著嚴鴻當初收了大筆銀票,想來不會對自己如何。劉才卻沒這個信心,畢竟他年齡更長,見識更多。要說交情,那趙文華在閣老面前的地位,比他隻高不低,可是前些日子失去天恩眷顧,據說已經被嚴府當棄子了,自己又如何敢保萬無一失?
當然,自己居安思危,與趙文華又有所不同,手中倒也不是沒有自保的物事。可要到了那一步,就等於徹底抓破了面皮,日後也難做人。想到此,不由陣陣長籲短歎。
方用賢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道:“大家慌什麽,欽差正使嚴鴻雖然賑災的手段強,他又不是沒有把柄在咱們手上,他與常家小姐那苟且之事,只要捅出去,照樣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欽差仗勢,逼奸命官之女,這種事足夠讓他丟官去職,怕他何來?”
劉才怒道:“胡說!嚴閣老的面子,也是能輕易招惹的?你就算罷了嚴鴻的官,換海瑞來當正使,那不是死的更快麽?再說現在盯著咱們的又不是嚴鴻,你搞他有什麽用?”
方用賢忙道:“老軍門說的是,倒是下官一時糊塗了。不過海瑞那廝,簡直就是個刀槍不入的主,找不到他半點罩門, 實在難對付。”
劉才長出一口氣道:“你方才說的倒不是完全沒用。畢竟嚴大公子這也是個短處,咱們用這個短處拿捏著他,讓他為咱們辦事,倒也是有的。畢竟這事裡,他是正使,海瑞是副使,一切還都要按他說的辦。只要他跟咱在一條船上,咱這條船就翻不了。只是常太守,你那邊可要加一把火,他要是吃乾抹淨走人,吃虧的可是你的姑娘。”
常知孝此刻在官場上,儼然已經是二號人物,旁人談到他女兒的醜事,他反而洋洋自得。此時更沒有了往日那副奴顏婢膝的模樣,一拱手道:“不牢老軍門掛懷,嚴大公子如今就在我的家中,與小女品茶談心。我那女兒,與嚴大公子兩情相悅,如膠似漆,將他拿捏的妥帖無比。自古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嚴大公子這小閻王麽,遇到我那女兒,也就抖不出森羅殿上的威風了。這樣吧,待下官回府之後,與嚴大公子商議個章程。左右不能讓咱自己人吃虧就是。”
等到常知孝從巡撫衙門回府,見嚴鴻果然還在府中坐著。自從他答應送女兒與嚴鴻做妾之後,嚴鴻來往府上,倒是越發頻繁。除了賑災最緊張那兩三天,其余時候,幾乎每天都至。當日那位囂張跋扈的常守業,如今同孫子一樣,在一旁殷勤伺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