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順手把錦匣蓋上,笑道:“如此便多謝世伯了。小侄說實話,過手銀錢雖多,也只是過路財神。家中銀兩都是三弟的,我哪敢動啊,外面又要應付排場,還要養小娘,實在是開銷太大,也就不客氣了。”
劉才見他這般舉動,心中更是放下,故意道:“說來,賞chun閣的姑娘,聽聞也被賢侄安置在客棧內?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年輕人好sè沒關系,不過也要在意身體。要不這樣,你留下幾個可心的,其他的交給李臬台,押入監牢之中,你看可好?左右不過是些民間女子,留幾個絕sè的,其余想來賢侄也不覺多稀罕吧。”
嚴鴻把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使不得,使不得。老伯你卻不知這其中的妙處。”
劉才心道,這紈絝雖然是恩養兒子,倒真和小閣老嚴世藩一脈相承,居然還有妙處。他年高位尊,不方便接話,早有本地都指揮使高延宗接口道:“我等學識淺薄,卻要請教欽差老大人,這其中有何妙處?”
嚴鴻趁著酒興,浪笑道:“一則,那常守業雖則是個沒眼珠子的混帳東西,他選女人的本事倒真不差。這環肥燕瘦,真是各有所長。二則,這些女子都出身良家,羞恥心未去,與那青樓裡慣於迎來送往的等閑粉頭,實在不可同而語。三則麽,我留下的這些女子,她們在賞chun閣都是受盡了折磨苦楚,如今嚴某把她們救出苦海,她們對嚴某,實是死心塌地,心甘情願的侍奉。那其中滋味,嘿嘿,怕是在座諸位大人,也沒品嘗多少吧?哈哈哈……”
在座眾官聽嚴鴻這般說,都覺此人果然是sè國英雄,竟然琢磨出這等妙處來。另一方面,倒也進一步不再擔心嚴鴻要拿什麽雷霆手段了。高延宗卻又道:“欽差老大人一席話,令下官茅塞頓開。不過麽,這數十名女子,欽差老大人縱然是鋼打鐵鑄,也不好盡數消受啊。”
嚴鴻道:“那又如何?那些隨我同來的錦衣衛,見了這些女人,如同餓狼見肉,沒有這些女子,如何安撫他們?再說了,就算差使完畢,回到京裡,這些美人我也是有用的。方方面面打點的話,用她們待客,總比我花銀子來的省些。實在怕麻煩,到時候再把她們送到京師的勾欄裡,怕不又是一筆銀子。所以,劉老世伯見諒,這人可實在放不得。再說這也是小侄所來辦的第一件案子,若是虎頭蛇尾,未免讓人笑話。我保下來的人,要是在濟南有了什麽閃失,侄兒我的面子往哪放,您說是不是?”
劉才這番試探,見嚴鴻態度堅決,而這理由又充滿市儈氣息,全無半點借題發揮,扣住人來把事鬧大的意思,也便放了心。本來劉才也知道嚴鴻此來,必有人要倒霉,只是到底把誰扔出去送死還沒想好。結果常家父子自己撞到槍口上,那就不要怪他劉應時不講情面了,他也犯不上為這對糊塗父子去說情。只要嚴鴻不要借這個事扯到別的人頭上,自然萬事大吉。
又連飲了幾杯,劉才對嚴鴻道:“賢侄,老夫平素最好搜集珍玩字畫,卻又不識真偽。賢侄你家學淵源,必能分辨,可否幫老夫鑒識一二?”
嚴鴻也知對方這是借口,自己這個紈絝名聲在外,誰也不會讓自己幫著鑒賞古董啊。這老頭兒必是有事相商,卻又不便在大庭廣眾下說。他也順著對方的話說:“小侄這本事稀松的很,不過世伯珍藏必為佳品,小侄今晚倒要開開眼界。”
二人一前一後,離席而去。嚴鴻隨著劉才,來到一間偏僻房舍。這房間打掃的十分乾淨,內中陳設簡單。二人進屋坐定之後,劉才開口道:“不知義父他老人家貴體可安?”
“家祖身體康泰,硬朗的很。”
“如此我便放心了,等我這次進京述職時,再去拜見他老人家。但不知小閣老身體如何?”
“家父在去歲,又新納了一位姨娘。”
劉才聞聽笑道:“小閣老龍ng虎猛,實乃朝廷之福也。賢侄啊,與你同來的孫氏娘子,可就是你在飛虎山招安的那個女匪?”
嚴鴻暗自佩服劉才耳目靈通,這消息掌握的十分及時。點頭道:“正是。”
劉才搖頭道:“賢侄你這事,還是做的有些急了。即使是招安盜匪,也該和地方上商議一下,由地方出面背書,比起你單憑一道中旨要好的多。這一回,朝廷上,怕是又要多謝波瀾。好在老伯手上別的沒有,總還有十幾個好刀筆,也有一些能擔大罪的死囚,待老夫略做運籌,縱不能把飛虎山的人洗刷個乾淨,好歹也讓他們減去八分罪孽就是。等風頭過一過,老夫出面,安排他們個實授官職,保證賢侄你的威風。”
嚴鴻自然明白,對方這麽說,就是要把飛虎山以往的罪過,進行重新整理,避重就輕。比如殺官之類,就賴在別人頭上,他自然也能找人來頂包。而這些人要想在山東做武官,也還真離不開這位劉老軍門的提攜。當下拱手道:“如此有勞老伯了。”
劉才一笑道:“自家人,這麽說,就見外了。賢侄,你與老夫交個實底,賞chun閣這一案,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嚴鴻道:“世伯,這事其實說來當真是湊巧。我來濟南,是為孫氏治病。不想湊巧救了個美貌的小娘,又有這常守業湊來送死。我這番下山東,如此大的排場,若是不打幾隻老虎,回去也不好交代。本來我也不想在濟南搞事,免得世伯臉上無光,可他自己送來找死,這也怪不得我。小侄臨出京時,家祖和家父都特意叮囑,讓我到了濟南後,萬事全聽劉世伯安排,絕不可肆意胡為,若是世伯想要保下常太守……”
劉才聞聽此言,站起身形,朝běi ng方向遙遙一拜道:“義父及小閣老,對我恩重如山,劉某不才,惟有肝腦塗地,方能報此大恩之萬一。”
嚴鴻急忙攙扶道:“世伯言重了。快快請起。”
二人再次落座,劉才道:“你如此一說,老夫也就放心了。說實話,老夫經營濟南多年,也費了不少辛苦,不過賢侄的苦衷,老夫如何敢不體諒?常知孝父子,如此可惡,老夫也自不會再回護他們。我今天也交個底,老夫要保這山東官場的樓宇梁柱,卻不會吝惜那一磚一瓦。”
嚴鴻知道,這是今天的戲肉來了,這一頓酒席吃到現在,才算有了味道。誰是梁柱,誰是磚瓦,全看劉才如何取舍。當下道:“不知世伯何以教我?”
只見劉才自袖中伸手,抽出一張折疊好的紙遞到嚴鴻面前道:“這上面是十個人名及他們的罪過。這其中既有府縣正堂,也有指揮、總兵,他們的人頭足夠分量。而所列的罪責更是板上釘釘,由不得他們混賴。”
嚴鴻也知,這既是劉才為自己的業績考慮,也是借機完成一次對山東官場的洗牌。這幫人多半是對劉才陽奉n違,而劉才又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不方便動手收拾的,正好借自己的刀殺人。當下收下紙條,拱手道:“如此多謝世伯費心了。”
“賢侄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眼下有一樁大富貴,還要你我叔侄同心協力,共同謀劃一二。”
嚴鴻不解道:“願問其詳。”
劉才慢悠悠道:“如今山東三年大災,這濟南城內,有錢無糧的富戶也有不少,連帶周邊幾省的糧價飛升。賢侄你說,現在要發財,做什麽生意為好?”
嚴鴻道:“糧價飛升,自然是做糧食生意好。只是我這次南下,只有國庫的銀兩十萬,卻沒糧草,便是去外地轉運,這中間也極為麻煩。”
劉才伸出兩根手指,呵呵笑道:“賢侄,何須外地轉運?這德州、臨清都有糧食,只是等閑調動不得。然而賢侄今身為欽差,便宜處置山東軍民事務,卻又不同。若是賢侄發一角文書,調來它百十萬石的糧食,咱們既能賑濟災荒,立下個大功勞,富裕的糧食倒手發賣出去,所得錢款更不在少數。等到來年糧價下來,再采購補足余數,也就是了。”
嚴鴻雖然是紈絝,可不是傻子。聽讀這個建議,不由冷汗直冒,忙問道:“世伯,這兩地的糧食可是軍糧。動了,可是要殺頭的。”
要知,這兩個地方的糧食存量雖大,可都是漕運的米糧,負責輸送到九邊的邊防將士軍糧之用。固然參與此事的官員,通過漂沒的手段,可以弄一部分虧空出來中飽私囊。但是百萬石這種大規模調撥,這已經不是漂沒能解決的問題了。而且這種調撥,饒是劉才身為巡撫,也沒這個權力。
劉才卻是笑道:“賢侄,何必緊張?老夫何嘗不知,那是軍糧,不過軍糧又怎樣?朝內有義父和小閣老為你撐腰,你還怕能出什麽閃失?而且你不用欽差關防,隻用你的私章,到時候隻說是私章遺失,書信偽造,推個乾淨,難道誰還敢咬住你不放不成?”
嚴鴻心中冷笑,劉老世伯,你倒是好打算。要知道這挪用軍糧,非同小可。要是你自個幹了私調軍糧的事,只有被嚴府斷尾的命。讓我來幹了, 以我目前在嚴府和天家面前的地位,嚴家倒的確會為自己扛雷。可是越扛,不是越拉仇恨麽。我又不是傻x。
他也不知道,劉才為什麽有這種想法,便問道:“世伯,你巡撫一方,手握重權,想必不缺錢使。而若是軍食不足,以至邊防有失,我輩皆是國朝罪人啊。”
劉才聞聽,拈髯大笑:“賢侄,聽聞你在嚴府,執掌府中的生意,莫非這銀錢多了還嫌沉的?至於說到邊防用糧之事,反正這裡也沒外人,有些話咱就說在明處。一則,數百萬漕糧,便是暫調百萬賑濟山東災民,也不至於就那麽容易讓邊防缺糧。這機會卻不是年年都有的。再則,就算一時缺了,那又如何?如今薊遼總督王忬素來與義父不合,其子王世貞又公然收斂楊繼盛的屍骸,小閣老早yu圖之。只是他並無大錯,一時難以動搖。這次若真是因軍糧不濟,讓他在邊關打一個大敗仗,到時候咱們上本**,還怕他不倒?有老小閣老在,就算他要反咬咱們挪用軍糧之事,一時又叫他從哪裡搜羅證據?因此上,當此濟南糧荒之際,借漕濟荒,那是一舉兩得,就算事發,也是有驚無險。老夫早就有此打算了,只是涉及數目太大,老夫也無力**持,還得要借賢侄你的威風一用。這一次生意做下來,少說也可入帳十數萬兩紋銀,還能於朝廷立功,為嚴家除一大害,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