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硯一張巧嘴,逗得歐陽老太太呵呵直笑。大家也都說笑一陣,歐陽老夫人打個哈欠:“好了,老身我也有些倦了,孩兒們都散了吧。晚上都來赴家宴。鴻兒,你出去這麽久,今晚好好陪下蘭貞。月蓉呢,你要注意調養,這會兒正是要緊時候呢。”
回到自家宅院,嚴鴻又把給爺爺、爹爹、兩位兄弟、眾位姨娘以及自家房內妻妾丫鬟的禮物都備好,也無非是些綺羅綢緞、皮裘珠寶。另外有楊順獻給嚴閣老和小閣老的銀票與不動產,也都一一打點,分別送去。
當天夜裡,嚴府果真辦了家宴。嚴嵩、歐陽太夫人、嚴世藩、嚴鴻、陸蘭貞、嚴鵠、嚴邵慶各居其位,歐陽太夫人還專門吩咐,有名分的妾室也都上席,因此又多了孫月蓉、墜兒,還有嚴世藩的十多個妾。
至於張青硯,她出身福建張家,世代官宦富商,比起孫月蓉何止強了十倍。雖然張經死在趙文華手裡,嚴閣老家卻也不在乎這個,趙文華現在早就被當棄子處理了,誰還怕張經的遠房侄女懷有什麽貳心?這種拐彎親戚都要計較,那計較不完了。尤其歐陽太夫人看張青硯長相美貌,又允文允武,言談有禮,甚是喜愛。更兼聽說張青硯從濟南起便護衛嚴鴻,打過不少仗,這就更是讚許。因此張青硯納入嚴府,倒也不會遇到什麽禮法上的障礙。只是現在她還沒有過門,嚴府當然不能容得這全無名分的女子上席。因此張青硯只能在後院跟耿金鈴、花月仙作伴。偏生這兩個女子對張青硯心存防備之心,彼此沒什麽話說,弄得個青衫龍女好生沒趣。
酒宴之上,嚴嵩聽說孫月蓉懷上身子,果然大喜,笑的白胡須顫巍巍的,連連誇讚嚴鴻。便是嚴世藩,也隻得陪著老爹稱頌幾句。一時之間。酒宴上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小胖墩嚴紹慶更是樂的手舞足蹈:“我要做叔叔了,要做叔叔了!”被歐陽太夫人笑罵著喝止,又把他摟在懷裡:“做叔叔。就要有個做叔叔的樣子。慶兒,你鴻大哥似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開始幫著帳房算帳了,你也要好生攻書,爭取早讀出功名來。”
這座上,唯有二公子嚴鵠一個人鬱鬱不樂,別人笑他也笑,但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別人舉杯他也舉杯,但舉杯只是虛晃一下,恨不得連嘴唇都不沾。也就是膽子不夠大。還不敢把酒杯重重墩在桌子上而已。看這勢頭,若不是爺爺、爹爹、奶奶在場,他恨不得一拳過去,把那出身卑賤的土匪婆子肚子上狠狠踹上一腳,再打上幾拳。叫那個高高在上的便宜大哥也嘗嘗喪子之痛。
嚴鵠的這副神情,如何瞞得過嚴鴻?眼瞅見乾兄弟這般不痛快的樣子,嚴鴻微微冷笑:“這幾年,老子好心好意想和你做兄弟,可你見了老子,不是冷眉冷眼,便是背後下藥。既然如此。老子也管不得你了。你要敢招惹老子,老子對你也絕不客氣!”
酒過三巡,嚴嵩開口道:“鴻兒,你這一番從大同回來,老夫看天家說不定又要召見。到時候,這開海之事。也可設法向天家進言一二。如今……”
還未說完,歐陽太夫人趁著酒意,舉手道:“老爺,今兒是家宴,說的是嚴家添丁進口的事。怎麽又扯到朝廷大事了?來來來,罰酒一杯!”
嚴嵩在大明朝廷上叱吒風雲,反掌間死人活人,成人毀人,但對這個患難與共的老妻卻是極少違背,呵呵笑道:“好好好,認罰認罰。”端起杯來,一飲而盡。
家宴結束,嚴鴻吃得帶三分酒意,在一眾妻妾的陪伴下,回到自家小院。夜幕深沉,燈火初上,與蘭貞在燈下相對。
卻見蘭貞一雙明眸,衝著嚴鴻看個不住。嚴鴻被看得有些尷尬,笑道:“傻妮子,都老夫老妻了,還這般看不夠麽?”
蘭貞輕輕歎惋一聲:“這就老了麽?我與相公成親不過半載,相公倒有幾個月都在塞外奔波。便是一日十二個時辰,也看不夠啊。”
嚴鴻一陣心疼,忙抱著蘭貞道:“蘭貞你別難過,此後我便在家好好陪你,不多外出。”
陸蘭貞幽幽道:“這也不必了。我爹爹說過,好男兒志在四方。相公你如今年方弱冠,已然得天家這般重用,他年前程無量,自不必為了小兒女的情態耽誤。我日裡說的,都是氣話,相公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既為你妻子,自當做好你的賢內助,幫你飛黃騰達,成就千古功名,豈能為了自己的私情,拖你後腿?只是……只是想當相公時不時就要在外奔波,數月不能見面,真是難受。深恨……深恨自己做了正妻,反不如為你的妾室,能夠跟隨你在外一起,相伴左右。”說到此,喉頭又有些哽咽。
嚴鴻百感交集,握住蘭貞手道:“蘭貞,你的委屈,我都理解。放心好了,我身在外,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
陸蘭貞帶淚一笑,這笑容卻讓嚴鴻更為感觸:“相公有這心,我便高興。那夷女桃松寨,你讓張家妹子把她安頓在了塵庵,沒有帶進府來,足見你對我的心意。其實,你就把她帶進來,也沒什麽打緊的。”
嚴鴻心中一跳,心道這桃松寨的事情,張青硯安排的,畢竟瞞不過錦衣衛。是啊,蘭貞對於了塵庵的田盼兒、胡晚娘,想必都是時刻關注,那桃松寨又不會隱身術,再加上這女奴生性開放,豈能保守秘密?他又不是笨蛋,聽蘭貞說這話,口吻上是在寬溫諒解,其實隱隱帶有醋意,忙辯解道:“蘭貞,那桃松寨不過是在宣大時楊叔父與我逢場作戲的對象,後來韃虜入侵,辛愛黃台吉點名要拿她回去千刀萬剮。我想她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若是就此被韃子虐殺,一則可憐,二則也有損我大明朝的威風,才自作主張,把她帶回中原來安頓。實非對她有什麽情誼。你若有不快,我回頭讓人把她送去湖廣鄉下,便也就是了。”
蘭貞笑道:“相公不必如此。我陸蘭貞豈能吃這等人的醋?”
嚴鴻點頭道:“是啊是啊,來來,我倆一別數月,正好莫辜負這良辰美景。月蓉先跟我兩年,她已經懷上。你卻快些與我添個孩兒,啊……”說著,便吹滅了燈。
次日嚴鴻起來,便直奔錦衣衛衙門。進得衙門,先去拜訪老友慕登高慕老爺子。慕登高見了嚴鴻,讚道:“嚴僉事,你這一番在邊陲裡殺韃子,又立下大功,這都是國朝一等一的功勞。我看啊,這次再行升賞,你的錦衣衛同知算是跑不掉了。”
嚴鴻謙虛道:“老爺子過譽了。這次我在邊庭雖然也殺了不少韃子,但一個宣大總督生生在邊庭戰死,而且自己將士也損折不少,這無論如何不敢說是大功勞。萬歲爺就算不罰我,自己心裡也該有些分寸了,哪裡還敢奢望升賞。”
慕登高讚道:“居功不傲,難得。您說的倒也未嘗無理,只不過這韃虜本是我國朝北邊的大患,從開國這百十年來,但凡韃子入侵,咱們能夠打退了他,那便是功勞,自己傷亡救多一些也不算啥。不過,凡是看天家心情吧。按說有陸大都督保他的乘龍快婿,天家給您個升賞也是可能的。不過您既然自家心態能這般平和,那是最好。”
說話間,嚴鴻已經把給慕登高的一件皮裘取出來,慕登高也親自給嚴鴻斟上了茶,兩人坐下閑談。慕登高又低聲道:“嚴僉事,你這一番辦沈煉的案子,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不過,沈青霞畢竟是咱們錦衣衛出來的人,又素有清名,你給他報個協助偵察白蓮,為國殉身,錦衣衛很長臉,這事兒辦得周到。錦衣衛老人們也都服氣。 您的胸襟氣度,那是沒的說了。”
嚴鴻道:“哪裡哪裡,沈青霞先生雖然和我嚴府有些小小不快,但他既然已經罷官為民了,便也談不上什麽深仇。他雖然罷了官,依然在宣大府,探查軍民,訪出白蓮教的奸計,這是咱錦衣衛的衙風好,也是沈先生自己能耐。只是因此引發了白蓮教匪的報復,我身為欽差,未能及時保下他一家來,這是我的失職。雖則萬歲爺未必會計較這個,自己心中,頗有不安。”
慕登高笑笑,又道:“可有一條,嚴僉事,你這次去宣大,怎麽又帶了個夷女回來?”
嚴鴻臉色刷地變了:“老爺子,咱錦衣衛衙門連這事兒都通報了?”
慕登高呵呵笑道:“哪裡,這是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孫兒打探出來的。嚴僉事,老朽畢竟癡長幾歲,有句話也就直說了。如今你既然已經做了陸大都督的嬌客,放著個千嬌百媚的陸小姐在,那風流場上的事兒,總該收斂幾分。陸小姐雖然家風好,不嫉妒,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哪個女兒不想自己丈夫隻寵愛自己一個?便是在外應酬,有些逢場作戲,大家都能理解。可盡量別往外帶人了。不然,夫妻為人倫之首,若是內宅不寧,便要建功立業,也多些牽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