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雖然腦子現在不怎麽好使,但聽陸炳的意思,莫非是後天要帶自己去見什麽貴人,而能值得陸炳這般重視的人,那只能是……
嚴鴻隻覺得一陣心跳加速。難道要蒙天子秘密召見?這可是為人臣者的莫大機遇,當然也是巨大風險。要是被皇帝討厭,那就真的只剩萬劫不複。
他倒不在乎自己的功名前途,但是正如陸炳所說,若天子能支持自己發兵搶人,這事可就絲毫不為難。只需要一道聖旨,山東、北直隸的兵馬甚至京師營兵以及九邊精銳就能為自己所用。到時候慢說區區一個雷佔彪,就是山東八十四寨一鼓掃平,又算的了什麽?
嚴鴻當下不再廢話,拱手道:“世伯,尚有何吩咐?若無其他大事,小侄要回府去見過爺爺、爹爹了。”陸炳揮揮手,讓他下去。看著嚴鴻背影,心中道,近來朝廷上的事情,等著你爺爺爹爹給你說好了。
嚴鴻出得書房,卻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經有家人伺候著,領著自己穿宅過院,來到前門。自己那匹借來的寶馬也有錦衣官校牽著。嚴峰也在一邊做著,喝著茶,吃著點心,好不自在。見他從後宅出來,錦衣官校各個臉上露出古怪神情,只是態度上更加殷勤,生怕有所怠慢。
“奶奶的,這幫人真把我當陸大都督姑爺了不成?”嚴鴻一邊想,一邊帶著嚴峰朝家中行去,心想這一番事要是嚴鵠搞出來的,那就是說陸炳拿自己頂雷的事,嚴鵠多半知道了。以這個便宜兄弟的德行,這小子還不把自己恨到了骨頭裡?以後弟兄之間相處起來怕是更加困難。
這姑且不論,自己那老子嚴世蕃,前者就曾說過讓自己休妻的事,這回該不會借題發揮,舊事重提吧。
嚴鴻又想到了胭脂虎孫月蓉。當日兩人共赴巫山,對方初沐雨露,表現甚為羞怯,她絕非陸炳所說的江湖上放浪女子。更別說那證明她純潔的元帕。如今,她居然嫁了?她決不會是自願的!一定是被她家所逼迫,不得不如此,這群混帳山賊!
嚴鴻腦中不覺浮現出一幕幕景象,孫月蓉被一個陌生男人壓在身下,強行脫去吉服,她哭喊著,掙扎著,卻無力擺脫……想到此,嚴鴻不由猛地搖了搖腦袋,暗自發狠道:若是月蓉真是被迫遭了蹂躪,我也不嫌棄她。但是山東八十四寨的響馬,對不起,我不把你們殺個一乾二淨,我也就不叫小閻王!
嚴鴻一邊想著,一邊催馬,帶著嚴峰徑直回到了嚴府。他將馬匹交給下人,問了問,卻道閣老與小閣老都還在西苑應值,並未返家。說來如今已至仲夏時節,於朝廷來講,秋季將至,大明朝防秋擺邊的時候快到了。
秋季豐收,也是馬肥草長之時,蒙古人通常也會選擇在秋天寇邊,與之對應,大明的九邊人馬,也要在秋季時分別駐守長城沿線及邊防各個要塞,名曰“防秋擺邊”。
軍隊調遣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單指錢糧支出,所需數額就非同小可。部隊調動需要發放行糧,騎兵還要多備一份馬乾,另外還要發放開拔銀,邊軍調動,更是必須補齊軍餉。如今國庫空虛,夏稅又征不上來,東南倭亂不停,蘇松財稅支應剿倭糧餉都頗有不足,更別提輸送京師了,一到這個時候,也就輪到嚴家父子頭疼。
家人們見嚴鴻臉色不豫,衣服上頗有些痕跡,臉上隱約還能看到巴掌印,額頭還有個包,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卻不敢多說什麽。問身後的嚴峰,嚴峰只知道大公子進了陸都督府上,回來就這樣子了,他又如何敢問?因此這幫家人也只能自個在心裡猜測。、
嚴鴻進得府門,沿花徑而行,正待回自己的內宅,卻聽一人說道:“大哥回來了?這一趟走的日子可不少,小弟給您問安了。”
卻見嚴鵠一臉諂笑的走了過來,竟然搶先施禮。這在以往,可是從沒有過的事。嚴鴻心情不好,更兼想到這孫子給自己造的謠,恨不得立刻拔出繡春刀,把這廝押到詔獄去打一頓。但所謂舉拳難打笑臉人,心裡再不痛快,也只能強自忍住,雙手虛扶道:“賢弟免禮,自家兄弟,哪有這多的講究。”
嚴鵠卻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大哥你將來做了陸大都督的乘龍快婿,怕不扶搖直上?到時候小弟還需要大哥多多提拔,這個禮數廢不得。”等到人離的嚴鴻近了,嚴鵠又小聲道:“女孩家遇事,一哭二鬧也是有的,陸小姐莫非是對兄長動了粗?且忍耐一時之氣,等娶過門來,還怕收拾不了她?”
嚴鴻知道是自己臉上的傷惹出是非,也不理他,只是略一點頭:“多謝兄弟關心。”便快步向內宅走去。乾粗活的丫鬟見他回來,急忙喊了聲大少,嚴鴻也不理她,推門而入。
等到進了自己的臥房,晚娘與墜兒已是搶步來到外間。只見二人臉上淚痕未乾,眼睛紅腫,看來哭了不只一次。那墜兒一下子跪在門口,淚如湧泉而出,邊哭邊磕頭道:“姑爺,墜兒求求你,留下奴婢吧。奴婢也可以去做粗活,累活,只求不要把我趕走就好。”
晚娘尚留有三分矜持,福了一福,卻也是哀聲道:“相公,妾身不會賴在你嚴家,耽誤你的前程。若你真不要妾身了,只要一句話,妾身便立刻回轉娘家,絕不糾纏。只是妾身伺候你二載有余光陰,並無過錯,那陸小姐真就這般好,讓你肯做負心薄幸人?”這話強忍著說完,那淚珠子也斷線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嚴鴻萬沒想到家裡鬧成這樣。他口中連道:“起來,起來!墜兒,這是鬧什麽來。且進門去說話!”好說歹說,把大小兩個美人哄到屋中,叫她們坐到床上,好言安撫了一番。待兩人情緒稍定,這才詢問。
原來這京城中的流言,晚娘主仆也已聽說了。更兼家丁仆婦有傳言,說陸大都督的愛女要下嫁,這晚娘主仆如何能留的?早晚要把晚娘休了出門,墜兒奴隨主走,自然也要被轟出院子去。
晚娘主仆嫁入嚴門,真要轟出去了,卻難道果真回胡家看人臉色?墜兒心中是早屬了姑爺,便是晚娘如今也把嚴鴻當做依靠,這一番如何不慌?一邊說著,不禁又流下淚來。另有一個原因,則是墜兒沒法開口說明。晚娘的兄弟胡天佑,對自己一直有所企圖,但是懼怕姐夫,才不敢放肆。若是被趕回家中,那決難逃出胡少爺的魔掌。因此她心裡暗有計較,到了最壞的打算,自己也要想辦法先獻身於姑爺,靠夫妻之實而留在嚴府。
嚴鴻心道,哪個殺千刀的亂嚼舌頭,傳我的謠言倒也罷了,還編造轟走晚娘墜兒的話,這不存心往油鍋裡撒鹽嗎額?依我看,多半是嚴鵠那混小子。但此時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他隻好盡力安撫二人,只差指天畫地發誓不會娶陸蘭貞過門。總算把兩個人安撫的不再啼哭。嚴鴻又訴說了一番此次下江南的情形,沿途風光,風土人物。但是面臨的各種風險及尷尬處,則未提及。
趁著祖父和父親沒回來,嚴鴻草草洗了個頭臉,換了身衣裳,又去拜見祖母問安。歐陽氏多日未見愛孫,今日一見,大是歡喜,尤其嚴鴻又將從江南一路特意買來的土產,一一拿來獻上。說來這些東西值不得多少銀兩,可這份心思,卻讓歐陽氏笑的合不攏嘴。
祖孫二人閑話幾句家常,又問了問江南之行的過往之事,歐陽氏才罵道:“你這猢猻,當真不讓奶奶省心,怎麽敢招惹到陸大都督千金頭上?不過也別說,你也真是有本事的,居然讓她懷上了我嚴家的骨血。有你祖父和老身在,那陸文孚也不敢把你如何,也不過是把壞事變成好事,來個一俊壓百醜罷了。只是陸大都督的千金斷沒有與人做小的道理,隻好委屈胡氏了。回頭多給她些銀子,讓她能再找個好人家,也算對的起她。”
歐陽夫人又對寶蟾道:“寶蟾丫頭,你放心吧。你的心思,老身知道,他陸家的千金,也是我的孫媳,不敢欺負你的。”
嚴鴻沒想到謠言殺傷力這麽大,連奶奶都信了。他急忙不住的分辨,說那些都是無稽之談,自己就算膽子生毛,也不敢真去招惹陸家的姑娘。老太太見嚴鴻神態不似做偽,倒顯的有些失望:
“原來是假的?真不知道誰這麽大膽子,敢去編這種謊,不怕那錦衣衛的手段?哎,老身本以為嚴家有後,卻不料還是空歡喜一場。鴻兒啊,奶奶老了,在世上的日子,也沒有幾天了,還盼著早點抱上重孫子,四世同堂,你可要抓點緊啊。”
嚴鴻忙道:“奶奶您說的什麽話?您老人家長命百歲,萬不可說這不吉利的話。抱重孫子的事,孫兒也放在心裡,這不琢磨著想再納一房麽。”
他這話一說,寶蟾卻是先羞紅了臉,躲在歐陽氏身後,為她輕輕捶著肩膀,不敢再看嚴鴻。歐陽氏笑道:“你這猢猻,總算肯說實話了。我就說麽,過去幾天看不到你的人,自打墜馬蘇醒後,天天朝奶奶這跑,大棍子都打不走你,卻原來是要摘老身的心頭肉了。也罷,寶蟾丫頭就便宜你了。”
嚴鴻沒想到,自己這個納妾名額競爭這麽緊張。他忙又說道:“奶奶,不是您想的這事。孫兒可不敢奪您的心頭好,這個人兒,她不在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