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經不早。劉氏娘子與雪豔娘張羅了一桌簡單的飯菜。只是方才經過這一場下藥捆縛的大戲,如今忠義四俠和莫家這兩撥人彼此情形尷尬,自然遠不如夏紫蘇等人初投宿時,那般融洽。眾人在桌上都是埋頭扒飯,較少交談。
唯有嚴鴻自以為大事已定,眉飛色舞。他故意不去理睬紫青雙俠,卻和雪豔娘談笑風生,或對劉氏噓寒問暖,或和莫興祖講講那半吊子的文武之道。大家用過飯,各自分房休息。
嚴鴻剛到屋中,見莫清兒也走了進來,一臉羞怯的看著自己,不由心頭暗驚:莫非這小丫頭等不及了?現在就來求推倒?這個事是好事,可是打心眼裡自己沒這意思啊,要是能換她二娘來,那才是最好不過。說來好歹也是有過露水姻緣的,怎麽她不過來陪自己共度良宵?
莫清兒見嚴鴻看著自己,更加害羞,連頭都不敢抬,只是小聲說道:“相公,娘說了,你對我莫家有再造之恩。今日既來,清兒就是你的妾室,理應伺候相公就寢。只是如今奴家還在服喪,不方便的,還望相公不要生氣。如果你執意不允,清兒便留在此處侍奉你,也是無妨。”
嚴鴻聽著,不由以手加額,心道:好個劉氏,你是非把女兒塞進嚴府啊。在他腦海裡,當初教坊司裡那個為了女兒甘做犧牲的賢妻良母,已然蛻變成傳統評話中那些為了攀高枝不惜把女兒推進火坑的市儈女人。
這是什麽世道啊。但當著清兒,嚴鴻又不好變臉,隻得好言安慰道:“沒事沒事,本公子不生氣。清兒你現在還小,等再過幾年,長成大姑娘了再說吧,對了小心點那曾家兩兄弟,那倆才不是好人。”
莫清兒忽然揚起頭來,問道:“那如此說來,相公果真會娶我,不嫌棄我?”
望著這一臉無辜的小姑娘,嚴鴻終究是硬不起心腸,隻得含糊道:“啊,不錯。清兒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會嫌棄你。”始終回避了娶或不娶的話題。
清兒這才露了笑容道:“果然相公是好人,那興祖弟弟的事,相公也不會推辭了?”
雖然被個小丫頭莫名發了好人卡,但嚴鴻倒沒往心裡去。可聽到興祖弟弟,心想,我這還沒真正答應娶你呢,還要帶個拖油瓶弟弟過來?他問道:“你興祖弟弟有什麽事?”
清兒道:“興祖弟弟如今已經離了賤籍,將來可以走上正路,光耀我莫家門楣。娘親想讓他讀書應舉。這莫家村裡只有個連老秀才講學,據姨娘說來,那學問也平常得很。興祖弟弟跟他學了大半年,長進有限。回頭這入學讀書的事,就要有勞相公了。”
嚴鴻這才明白,為什麽劉娘子千方百計要像處理積壓商品一樣把清兒推給自己,雪豔娘也在一側敲了邊鼓。原來問題出在這。
所謂入學讀書,就是指入縣城的公立學校——縣學就讀。而縣學可不是想入就入的。儒童入縣學讀書,須參加由縣官親自主持的考試。合格者,方準許進入縣學,稱為“入學”。入學之後,那便是成了“生員”,也就是通常所稱的秀才。
這秀才可不得了,在大明朝,秀才代表著脫離了普羅大眾的階層,上升為統治階級的基層。秀才不但可以免除家中三人的徭役,還能享受政府補貼的糧食和副食。秀才進了縣衙門,可以不挨板子。莫興祖真要是能進了學當秀才,莫家也就可以說是重新看到了振興的希望。
如果自己納了莫清兒為妾,那莫興祖就算借上了嚴家的勢力。地方上的縣官除非遇到海瑞或林養謙那樣的極品,否則絕不敢在自己這便宜小舅子入學上做手腳阻礙。看來人心難測,LOLI也不是那麽單純啊。
不過,這莫興祖今年才虛歲八歲,想當秀才是不是早了點?嚴鴻聯想到自己聽來的八卦,自個的老師張居正,那是何等的天才,從小就是神童,他是在十二歲考中的秀才,當時全省已經是驚為天人了。雖然自個可以拿面子出來湊,但你小莫總得稍微有點基礎吧。沒事還是不要拿大明朝的學府制度開玩笑的好。
想到此,嚴鴻揮手道:“行了,你出去吧,興祖的事包在我身上。不過,八歲想進縣學,太早了些。你們還是先讓他找個好點的私塾讀書,打好基礎。這裡的先生若是不會教,就去鄰村鄰鄉找個好的。實在不方便,自己請一位來也可。等到十四五歲,再考縣學才好。不然,就算進去了,也是徒為人恥笑。如果銀錢上有什麽短缺,隻管找我。”
清兒忙施禮道:“多謝相公,上次相公和陸大都督給的銀子很多,花費上倒是沒什麽短缺。”等到出了房間,清兒暗想:看來娘說的不對,嚴鴻大公子雖然沒讓我留下陪他,但對我家還是不錯的。這樣看來,得他的幫助,日後全家搬回京中,也指日可待了。
而另一側房間裡,夏紫蘇,張青硯二人氣力漸複,知道是藥效將過。兩人盤膝打坐,暗運內功,真氣在任督二脈往複數十周天。忽地,夏紫蘇一聲輕嘯,聲音不高,卻透傳滿院,接著站起身來。額頭上汗珠微現,眼光奕奕有神,已將那神仙醉的藥性盡數驅除。
張青硯正在運功,聽到嘯聲,睜眼道:“師姐好生厲害,已將那迷藥盡數驅散了。”
夏紫蘇點頭道:“正是。如今我功力已恢復七成,想來明早再運一遍功,便可盡數複原。師妹,你內力比我略遜,不可急於求成,且在此繼續運功,待我去把那嚴鴻痛打一頓,出了今日這口惡氣。”
張青硯微微愕然:“師姐,我們已與那嚴鴻定下三年之約,你卻如何要……”夏紫蘇得意道:“三年之約隻說不得互相殺傷,可沒說不許打他。放心,我隻撿不緊要處下手,打他個鼻青臉腫就是,不會致他傷殘。這廝用下三濫的迷藥害我姐妹,又對我們多般調笑,不打他一頓,如何能氣平?”說罷便要出門。
張青硯忙道:“師姐且慢。這莫家既是嚴鴻一黨,只怕房舍中另有埋伏。師姐孤身前去,我不放心,而我現在功力未複,一人在此,卻也有些害怕。還請師姐在此為我護法。”
夏紫蘇道:“師妹你今天受了這波折,怎麽膽子小了。你又不是到什麽到什麽生死關頭,只不過運功驅除殘藥,要什麽護法?”
兩個正說,忽聽有人扣門。夏紫蘇上前一步,打開房門,只見是雪豔娘款款而入。
有了白天下藥的事,夏、張二女對她自然沒什麽好感。夏紫蘇柳眉一豎道:“邱氏,你來此有何貴乾?我等已答應嚴鴻,不來與你為難,你可別不知好歹。”
雪豔娘微微一笑,對夏紫蘇的嚴厲混如不覺。她依舊是如同往日一樣,盈盈走入屋中,自顧坐下,然後才道:“二位女俠,你們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幫嚴鴻對付你們?”
夏紫蘇冷笑一聲:“秦淮河、教坊司出來的女子,幫著奸臣子弟害人,何必還問為什麽?”
張青硯卻道:“邱姐姐,以小妹胡亂猜測,當日那嚴鴻來教坊司,你既然保得了劉大娘和清兒的清白,那自身自然是甘為犧牲了。這嚴鴻是相府貴公子,長得又俊,你倆既然春風一度,暗生情愫也不為怪。小妹說的,對也不對?”
張青硯這番猜測, 雖然錯的不少,但也誤打誤撞對了幾處。饒是雪豔娘久經風塵,也不禁臉微微一紅。那夏紫蘇早已罵道:“莫懷古刺殺奸臣,是個何等頂天立地的漢子。不想他的未亡人卻做此男盜女娼不知廉恥之事!”
雪豔娘微微一笑:“錯也。嚴公子帶著我們三人出教坊司之時,我雪豔卻是清清白白。二位女俠,如今,我便把當日那情形,與你二位細細分說一番。”
次日清晨,嚴鴻被興祖叫起床來。他二人年齡相差十多歲,倒是頗為投緣。說起昨天讀書的事,莫興祖愁眉苦臉道:“姐夫,我還是想像爹一樣,蔭襲錦衣,不想讀書應考。”
嚴鴻把臉一虎道:“別瞎叫,我什麽時候成你姐夫了。這個可亂喊不得。還是叫大哥的好。依大哥我看來,興祖還是先用心讀書。如今這天朝,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將來無論做什麽,也得先讀好書。就算想進錦衣衛,也得把書念好。知書達理的錦衣衛,也容易升官,乾大事。”
興祖點頭道:“那我一切都聽姐夫安排,還是快隨我去用早飯吧。”
嚴鴻忍住自己把這小子按住胖揍一頓的衝動,隨他到了客廳。只見眾人就都已就坐,夏紫蘇見他進來,竟然略一點首,算是和自己打了個招呼。雖然這個點頭動作細微得幾乎看不出來,可是嚴鴻看到後,卻是心中一喜。連帶著這頓並不怎麽可口的早餐,都吃的格外有滋味。鍋裡面的米粥,居然連盛了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