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嘉靖金口一開,飛虎山這幫人不用到兵部排隊等缺,直接就得了實授,這種待遇,便是那些百戰余生的老兵宿將,也未必享受得到。尤其是孫烈,以招安的土匪身份,直接封了三品指揮使不說,還可以去帶一個營頭,這更是國朝開國以來少有之殊榮。
如今嘉靖有意在濟南編練三營營兵,兵員一部分從衛所裡選拔,一部分自百姓中招募。孫烈能去帶一個營頭,既有實權又有實惠。這三營新軍裡有兩個營是要派到邊鎮上去擋蒙古人的,一個營用來負責防衛,聽嘉靖的意思,孫烈負責的就是山東衛戍的那一營。這樣一來,四大家販賣私鹽,也需要孫烈的武力護衛,兩下的關系更加緊密,這個安排對嚴鴻來說自是再好不過。
嘉靖安排了那幫山賊,自然更不會忘了嚴鴻:“你這小子的官職自然也要升遷,不過你如今手上也沒有多少得力的人,這幫響馬裡,你挑幾個合用的自己留下,抬舉個錦衣身份也就是了。”
等嚴鴻磕頭謝恩後,嘉靖又道:“那孫氏你也接回來了,還是抓緊娶過門吧。老夫也有些事,要你去做,等你完婚後,也好抓緊著辦差。”
嚴鴻這才知道,萬歲召見除了敘功,還有事。他忙道:“不知老神仙哪方差遣,小子定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嘉靖歎道:“說來也用不著你赴湯蹈火,只是這朝中文武雖多,無一個能讓我放心!他們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只有你的小算盤與老夫相差不遠的。也隻好派你去了。廣東壕境那的佛郎機人。聽說又不安分了。佔了青洲山,修建營壘,又招募了大批亡命,似有不臣之心。兩廣總督王鈁不敢擅專,請旨定奪。朝內多有喊打喊殺的,老夫琢磨著,那開海通商是做生意的事。生意沒做,先動刀槍。商路必受影響。不過也不能任著佛夷胡作非為,尋思要派個人去看看,這幫佛郎機人,到底是存的什麽心。思來想去,也隻好打發你走上這一遭了。”
嚴鴻聞聽,腦中飛速轉動。他前者提議開海時,曾經研究過不少資料,對這個時代的壕境和佛郎機人的情況,倒也不是一無所知。所謂壕境,其實就是他前世所知的澳門。而佛郎機人是彼時明朝人對西班牙、葡萄牙等歐洲人的統稱。當時盤踞在澳門的,是所謂小佛朗機人。也就是葡萄牙人。
此時正是葡萄牙如日中天,風頭正盛之時。公元1494年西班牙和葡萄牙達成旨在瓜分歐洲以外新發現陸地的《托爾德西裡亞斯條約》,儼然以地球球主自居,意圖稱霸七海。此後,葡萄牙艦隊更佔領滿剌加,殖民印度果阿,於亞洲境內橫行霸道,氣焰囂張。
只是後來好死不死,他們主動去招惹了大明朝這個龐然大物,於屯門、草梁灣,連吃敗仗。雙嶼之戰裡,葡萄牙人與中國海盜、海商聯手,也還是被大明官軍蕩平,大明更是一度執行了見佛郎機人就往死裡打的方針。他們終究認識到,大明非那些蠻夷小邦可比,對打不是正途。因此,這些人趕緊修改定位,用嘴炮代替槍炮,終於在嘉靖三十二年,擁有了在壕境的居住權。
不過,這時候也僅僅是獲得在澳門的居住權而已。至於澳門變成殖民地,其實那是後世“我大清”的傑作,在明朝時,葡萄牙人在澳門的性質,屬於外來的可憐夷人,被明朝官府允許住在澳門,理由為晾曬貨物,居住地限制於澳門南部。這塊地方,行政歸屬上,屬於廣東香山縣管理范圍。一旦葡萄牙人與明人發生衝突,則裁決權在明朝官府,葡萄牙人只有服從判決的份。
簡而言之,在當時,世界強國的葡萄牙人,在大明就是一群倒霉的二等公民。相比之下,他們在“我大清”時,雖然淪落為歐洲二流國家,卻借著歐美列強蹂躪大清的架勢,也來施展的威風氣派,那會兒卻完全沒有。
這麽看來,實際上葡萄牙人相對於大明朝,還是處於劣勢的。不過,這次去澳門到底是什麽事?嚴鴻倒不清楚。嘉靖皇帝對陸炳示意道:“陸老弟,壕境這事兒,你也知道不少,便給這姓嚴的小子說說罷。”
陸炳點點頭,便一五一十,講給嚴鴻聽。
原來佛郎機人此時雖然堅船利炮,威震全球,但是葡球主在大明朝體系下卻依然是苦逼的很。這種苦逼地位的體現之一就是蓋房子。普通大明百姓在自家土地上蓋個房子是比較隨意的,而葡萄牙人要蓋房子,從程序上,必須先向廣東香山縣提出申請,經由縣令批準蓋印後才允許動工。否則香山縣方面就有權派員強差,而且這個強差是沒有補償的。
不過,考慮到當時大明的行政效率,要是葡萄牙人全都如此循規蹈矩,按照約定的程序依法一步一步辦理,那等到房子蓋下來估計沒一年也要半載,到時候缺少住房而凍死的就不會在少數。因此,實際上大家一般都是尋個漏洞,邊蓋房子邊申請邊行賄,等房子蓋好了,這邊禮物也送到了,文件也就下來了,彼此落個方便。
只是這一遭,葡萄牙人玩的有些大,他們過界了。青洲山位於壕境西北部,那裡不是葡萄牙人允許居住的區域。房子剛一開始蓋,香山縣令就得到消息,立刻大怒,命葡萄牙人趕快拆除,否則本縣就要親自動手了!
沒想到一向老實聽話的二等公民們,這次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居然拒絕服從命令。他們這一抗命,香山縣令就頓感頭大。要知道這壕境的葡萄牙人,如今數量也在不少,島上之人大多配備武器,還有炮艦在手。真論武力來說,實在是一股不可輕視的勢力。香山縣令雖然按照行政權限,可以在葡萄牙人面前拍桌子瞪眼睛,抖官威。可人家要真來橫的,至少香山縣的衙役民壯是難以打贏這些葡萄牙人的。因此,縣令只能上報廣東府,廣東府繼續上報,直接報到了兩廣總督王鈁那裡。
王鈁字子宣號印岩,奉化大堰人,與徐階、周延等都是同科進士,如今掛兵部侍郎銜兼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總督兩廣軍務,兼理巡撫事。他見了這份奏報,不由陷入兩難之中。
要知明朝時的兩廣,遠不如後世那般繁華富庶。廣西官方所需錢糧還多依賴廣東供應,而廣東自身的財政又是捉襟見肘。原本,廣東靠海,通番行商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但由於海禁的原因,這一主要來源也受到嚴重製約,造成兩廣餉源幾乎斷絕。加之如今朝廷的重點全在倭寇上,對於兩廣關注有限,兩廣軍兵糧餉不濟,軍心浮動。若非王鈁治理有方,怕是已經有嘩變發生。
如今這佛朗機人越境蓋房子,應該怎麽辦?若是派人去申飭,倒是符合規則,可如果他們不聽怎麽辦?直接開打倒是決策簡單,可若是真與佛郎機人接戰,也必須由朝廷補足欠餉,調撥行糧,否則大軍連開拔費都付不出,還談什麽打仗?而如果一味放縱,又怕失了天朝的顏面,更使佛郎機人得寸進尺,甚至和倭寇聯成一氣,危害廣東沿海,那可就萬難應付。
幾方考慮下,王鈁索性修本京師,請天子裁奪此事。若戰,則朝廷必須派發錢糧,以充軍用。若和,也請天子明示。
嘉靖皇帝遠在京師,他畢竟不是真神仙,沒有神通,看不到澳門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麽。是戰是和,他也拿不定主張,便又動了派一欽差視察的念頭。可是這欽差人選大費腦筋,經歷濟南之事後,嘉靖對於都察院的禦史也不怎麽信任。一個安排不當,恐怕就要誤了大事。因此皇帝想來想去,便點了嚴鴻的將。
嚴鴻聽陸炳介紹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忙施禮道:“這佛郎機蠻子乃是西方的強國,與他們打交道,倒是必須小心從事。既蒙老神仙看顧,小子此去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決不敢怠惰公務,有負天恩。另外小子以為,此事固然有些危險,但若處理得好了,未嘗不是個機會。那佛夷的生意做滿宇內,千百萬銀子吃他們賺取,咱天朝豈能坐看?這次先派個人去他們接觸下,也好為將來做生意鋪好路子。不然小子獻上的金銀雖多,也是死錢,坐吃山空,也有花盡用完的一天。若是以它們為本,投入海貿之中,以錢生錢,還怕缺錢麽?”
嘉靖點頭道:“說的好,只是這一來,少不得要落一個與民爭利的名聲,那些文官們,怕是又要來鬧。”
嚴鴻道:“老爺子還怕幾個無知鼠輩的聒噪?他們不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就是腦子不怎麽靈光。什麽叫與民爭利?國家不能沒了錢使,不與那些商人爭利,就只能與農夫爭利、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難道就不是民了?如今朝廷處處用錢,不與民爭利,又有太多的人想方設法的不交稅,這錢從哪來?朝廷有錢,才能以錢生錢,修橋鋪路,以利萬民往來;招兵買馬以保國泰民安。大河有水小河滿,若是大河無水,小河的水再多,又有何用?所以我說這些人的話不必理會。老爺子有甚明見,自主行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