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一頓酒喝的面紅耳赤,自然也沒法回衙理事。他送別李成梁,又送孫烈一行人回了客棧,自己返回嚴府家中。剛到自己的院裡,抬腳要往孫月蓉住的偏房走,墜兒迎面攔住他,怯聲道:“姑爺,老太夫人有話,讓你回府之後,去那一趟。”
嚴鴻不知有什麽事,忙來到歐陽氏的院子。卻看寶蟾帶一絲擔憂迎著,見他那副醉醺醺模樣,小聲道:“老太夫人今天可不怎麽高興,待會回話時可要仔細些。”
嚴鴻想起自己臨下山東前,與寶蟾的幾番荒唐,如今還沒給對方一個名分,心裡也有些愧疚。輕聲道:“寶蟾姐,對不住。要不這幾日間,咱們就把事辦了吧。”
寶蟾苦笑道:“大少有這份心就好了。說實話,以往我是真心盼著早點過門,如今老太夫人身體不好,我又舍不得離開了。老太夫人的身體,我最清楚,換了別人伺候,我還不大放心。大少要是想我了,就來這邊看看我,或是晚上我過去伺候您。”
兩人說著,直接來到歐陽氏的房內。等到嚴鴻行禮後。歐陽氏咳了幾聲,“鴻兒,奶奶本來不打算管你的私事,可你這遭,也鬧的有些不成話,我來問你,那孫氏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帶著刀就進了嚴府?”
嚴鴻也不知道孫月蓉帶著武器的事,聽到奶奶這麽說,頓感頭大如鬥。只聽歐陽氏接著說道:“那孫氏是個鄉下丫頭,不明禮數,我倒不怪她。誰讓你喜歡呢?可是你得教她。在這個宅子裡。總要守她該守的規矩,哪有新人進門,不去給大婦請安的道理?這還有沒有個上下了?再說那刀子的事,咱嚴家內宅裡,怎麽能拿刀動劍的,這成什麽話?”
嚴鴻忙不迭的說道:“奶奶見教的事,我回頭定當嚴加管教。只是她從小好武,這剛一進門。有些毛病改不過來,奶奶宅心仁厚,定不會跟她一般見識,您說孫兒說的對不對?”
他一番又哄又求,歐陽氏的脾氣也去了不少,輕輕拍著嚴鴻的頭道:“奶奶老了,管不了幾天事了,隻盼著能早點看見重孫,就是死也能閉眼了。你若是喜歡她,奶奶也不是非要做惡人。只是在這宅子裡當媳婦,多守點規矩。也是為了她好,你跟你爹不一樣,他那沒有大婦啊。胡氏那裡,你若是不維護好了,將來吃虧的是孫氏那丫頭。那丫頭其實人不錯,今天還鬧著要給我送吃的。傻丫頭啊,一看就知道沒什麽心眼,只是這嚴家與小門小戶終究是不同,光有好心眼也不成啊。”
嚴鴻不住的稱是,又謝過奶奶教誨,只是說奶奶長命百歲,不可隨便說什麽閉眼什麽的。歐陽氏看他模樣,又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嘴甜,有這本事還是多哄哄你家胡氏去吧,這幾天我就先不讓寶蟾過去,免得胡氏那裡又起什麽心思,你若是想她啊,就自己過來,奶奶隻當沒看到。”她這話一說,把個寶蟾羞的粉面成了紅布。
待等磕頭告退,寶蟾走在嚴鴻身後,她與嚴鴻相識於總角之時,於對方的脾氣十分了解,眨眨眼小聲勸道:“大少,這事兒你聽了就算了,千萬莫要去胡氏姐姐那裡鬧,否則老太夫人知道,是要生氣的。”
嚴鴻聽寶蟾這麽一說,琢磨了下其中的含義,隻應了一聲“我自有分寸”,便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直入上房。墜兒見姑爺回來,本來十分高興,可一見他那副模樣,雙目怒睜,嘴唇緊閉,一臉寒霜,卻是嚇了一跳。自從姑爺墜馬受傷以來,許久未曾見他這等模樣。
“姑……姑爺”墜兒小心翼翼的叫了聲,嚴鴻只是哼了聲,直接走進裡屋臥室。晚娘此時已經迎出來,見嚴鴻進來,忙萬福見禮。然後吩咐墜兒道:“你快去廚房,準備酒菜,姑爺愛吃什麽你也知道,快吩咐他們去做。”
等到墜兒出去,嚴鴻冷聲道:“沒想到,我的夫人居然學會告黑狀了。”
晚娘見他神情有異,忙小心回答道:“相公莫非是怪為妻,今天去向奶奶告狀的事?這事說來冤枉,為妻我好心去那孫姨娘房裡,只是想教她些禮數,可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山賊出身。”說到此處,她聲音又壓低了許多,左右看看,然後接著道:“相公,你多半是被她騙了,拿她當了普通武師家的女兒。她今天說走了嘴,原來是個佔山為王的,手中還有人命,這樣的女人,怎麽好進咱家的門,趁早給她些銀兩,打發她走路吧。妾身如今想來,還覺得心裡怕的很。相公你要多多小心,萬一她是來偷咱家錢財,或是裡應外合的怎麽辦?即便不是來作賊,這樣的人留在家裡,萬一哪天發了脾氣,拿起刀來砍人,卻怎生是好?”
嚴鴻這一番回來,原本是氣勢洶洶,想趁著這個機會鬧起來,把胡晚娘休了,好給陸蘭貞騰位子。可是見了她驚慌柔弱的樣子,又想到她曾想為自己殉情,怒火就消了不少。接著更聽她句句都是為自己著想,這番關心不假,再大的火氣也隻好按下。雖則無論前世後世,都是有臉皮防身的,可這一番尋釁休妻的念頭,還是提不起來。
晚娘此時仍是小心說道:“相公,妾身現在還有點怕。萬一哪天她摸黑起來,拿刀砍人,哪怕是傷了一手一腳,也難以挽回啊!要不多給她一些錢,送她走路吧。這些年的積蓄都給她也行,只要人沒事,錢將來再慢慢積攢就是。”
嚴鴻見此情形,再也硬不起心腸,心頭暗歎:還是等我從澳門回來後再和離吧。他輕輕一笑道:“沒事。這孫氏的來歷我早知道。在濟南城下,她為了保護我,和韃子拚命,是真心對我的。只是怕你擔心,所以沒跟你說而已。她不像你,出身名門,很多規矩根本不懂,你若是教教她,我倒沒什麽話說。可是告狀,就大大不該。咱們自己院子的事,去驚動奶奶,這怎麽是好呢?我回頭教訓她就是了,那把刀自然讓她丟了。你放心吧,她不會害我,也不會害你。在濟南要沒有她,也許你就見不到我了。”
聽丈夫好言安慰,又見他心志堅決,晚娘也知說服不了她。待等夜晚休息之時,晚娘小聲道:“相公……過些天,你把墜兒和寶蟾都收房了吧。咱院子裡也熱鬧些。只要相公高興,比什麽都好。”
嚴鴻沒想到對方居然主動提起讓自己繼續納妾。他不禁想起,當初這女人的初葉都是被自己這軀殼的原主強行奪去,而後來唯一的要求不能納妾,現在也被自己打破了,更覺得有些對不起她。聽晚娘的意思,也是借此向自己服軟,以前提的條件都不算了,只要自己留在她身邊就好。
嚴鴻隻覺得心裡更不是滋味。可憐的晚娘啊,為了陸蘭貞,恐怕你這最後一個條件也沒法滿足了。你真是個好女人,可我只能對不起你,但願來世我為女你為男,再償還你的恩情。
見嚴鴻不說話,晚娘又道:“今後妾身再也不去告狀了,有什麽事都隻跟相公說。明天我就去找孫家妹妹,給她賠個不是,以後這院子裡的事,全由相公做主便是。”
嚴鴻隻得打斷她的話道:“別說了。今天這事也不能全怪你。回頭給嶽父帶個話,過了年,讓天佑兄弟到衛裡,我給他補個名字,先從小旗開始做。我保你家一輩子衣食無憂。”
次日到了衙門,嚴鴻見了慕老僉事,見他的衙署裡多了一對年輕人。這兩人年紀比自己略小一兩歲,生的倒是有幾分英武,就是四隻眼睛滴溜溜亂轉,帶著幾分油滑之氣。慕登高介紹道:“嚴世兄,這對小崽子就是老夫那不成氣的孫兒,一個叫慕家駿、一個叫慕家駒。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麽,還不趕快給嚴長官磕頭?”
那兩個少年也自乖覺, 二話不說跪在地上,磕頭行禮道:“見過嚴長官,嚴長官高侯萬代、指日高升。我弟兄在爺爺的衙門裡等了您好幾天了,就為了追隨長官鞍前馬後,還望有朝一日得個好出身,光耀門楣。”
這套詞說起來倒是流利無比,不知道在家中練了幾遍,嚴鴻一笑道:“二位快快請起,你們既是慕老爺子的孫兒,家學淵源,本事定是不差的,他日只要安心辦差,就不愁功名富貴。”
慕登高見嚴鴻把自己這對孫子收下,心中大為歡喜:“嚴世兄高義,老朽感激不盡。這兩個崽子沒什麽本事,可對咱衛裡的人,那是熟悉的緊,東家長西家短,誰家婆娘不要臉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嚴世兄以後若想問誰的事,隻管問他們,只要是本衛中人,沒有他們不知的。”
那慕家駒聞聽,倒有些不高興道:“爺爺,您把我們弟兄說小了,何止區區錦衣衛,便是京師裡,達官顯貴,富商大賈家的私事,我們也知道的不在少數。便是這嚴長官,他與劉守有因大小姐結仇的事……”
他剛說到這,慕登高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杓上,斥道:“混帳!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還不與我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