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蓉道:“我的身體不要緊,見了你,知道你沒變心,我便沒事了。其實自從聽說這次下山東的欽差是你,我就想,要死也死在你的眼前。可是我賀哥若真是聽說給我送信的人,就算他心裡再不高興,絕不會暗箭傷人的。”
嚴鴻見孫月蓉說的斬釘截鐵,心頭一動,心想這其中必有蹊蹺。好在前番在京裡,葉正飛說了那賀大勇的相貌,嚴鴻便按著描述轉述出來。孫月蓉一聽,猛地在嚴鴻背上拍了一巴掌道:“聽你說的這模樣,分明是雷佔彪!沒想到這人如此混帳,怎麽連信使也傷?”
嚴鴻也恍然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麽飛虎山的人會來傷我的信使呢,原來是這孫子。他既然處心積慮要娶了你,那麽壞我倆的事,傷我的信使,都是理所當然了。只是這麽看來,他早就對飛虎山監視得緊,看我那葉正飛大哥打聽飛虎山,便迎上去暗算。這孫子,好生歹毒。”
胭脂虎想到此人用心這般深遠,不禁又恨又怕。嚴鴻撫摸她的肩背道:“這事多半還有別的蹊蹺,改日自要詳查。你今天是故意去找死的,怎麽看著火銃還往上衝?再說了,就你們這點人馬,就敢衝官軍?”
胭脂虎眨眨眼道:“誰讓你也不來找我。既然你不在乎我,我就死在你的眼前,看著你的人把我打成篩子,你會不會為我掉一個淚疙瘩?可是看到你為了我,就敢衝過來,用身子擋火銃。我便知道你心裡有我。沒忘過我。”
嚴鴻道:“那你還抓我?”
胭脂虎道:“我不抓你。你怎麽上山?你不上山,我又怎麽知道你到底是什麽心思?再說,你要是知道了雷佔彪的事嫌棄我,我也好早點有個了斷。”
嚴鴻心知對方所謂的了斷,八成就還是走那抹脖子跳崖的路,便不再問,隻說道:“你爹號稱山東八十四寨之首,山東綠林第一把交椅。怎的我看這山寨修的不十分堅固?看不出威風啊。”
孫月蓉得意道:“這便是我爹的高明之處。他說了,綠林中人,若是與官軍對峙,不管再怎麽憑險而守,也是死路一條。官軍隻消圍住山寨,便能耗的山寨中糧斷草絕,不戰自敗。若是兒郎們倚仗著高牆險路,不把官兵放在眼裡,就是取死之道。飛虎山本來不在山寨周圍百裡之內動手,就是怕引來官軍。今天為了你啊,就都破了規矩。你若是起了歹意,我們這全山老少幾百條人命就都賣給了你。”
嚴鴻心道,這孫烈威震山東,果然非同尋常。若真是仗著山寨堅固胡作非為,遇上雲初起前番在北京城面試時候的對策,那就是甕中之鱉了。唯有凡事留三分余地,才有騰挪的空間。山賊如此,朝廷官場鬥爭不也是一樣?
不過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嚴鴻在孫月蓉耳邊道:“我確實起了歹意啊,不過我對這山上的人命沒興趣,只要偷大寨主的寶貝閨女。”
孫月蓉輕輕捶了他一拳,道:“你若真有心啊,就想方法幫著山上弄點糧食吧。山上快斷頓了。我今天之所以拚命,也是山上實在餓的不行了,如今鬧災荒,路上也斷了客商,買賣便不如往昔好做,糧食偏又貴的嚇人。山上沒了糧草,便只能鋌而走險,想著弄一個欽差來,換一筆銀兩米糧。今天給你預備的饅頭、雞蛋,都是從我嘴裡奪的食。啊,你怎麽沒吃,嫌棄不好?”
嚴鴻聽到此,也是大為感動。他穿越後雖然錦衣玉食,在前世總歸還是餓過肚子。山寨如此困難的時候,這點饅頭、雞蛋,那是月蓉對他的一片心哪。他忙道:“誰說我嫌棄不好,我是想山東大災,你們山上多半也缺糧,省下來給你吃呢。來來,快吃。”說罷起身去夾起一塊雞蛋,送進孫月蓉嘴裡。
孫月蓉一口吃了,砸吧得甚是香甜,又繼續道:“本來我抓了你來,想讓你的手下出點銀子、糧食,好歹救救饑荒。怎知,又遇到了你那個海副使,差點把二柱子給打成殘廢,聽說還威脅要出兵攻山呢。”
嚴鴻心想,你綁架了欽差,然後去找海瑞要贖金,這確實是自己找不痛快去了。想到二柱子先前下書時候,多半雄赳赳氣昂昂,而被海瑞拿下後,不知何等狼狽。雖則是自己人的誤會,嚴鴻卻不禁笑了一聲。
孫月蓉一瞪他:“笑什麽!我爹把閨女都給你了,找你要點聘禮也不算過分吧。當初雷佔彪還許了一百石糧食呢。”
“一百石?”
“是啊,一百石。”胭脂虎答道:“不過我估計也是胡吹大氣,如今整個山東鬧糧荒,地主老財家裡的糧食也不見得多到哪去。有糧的大戶都招了大批的壯丁保駕,就算我們想動手劫糧,也不容易。而官府的糧食囤在城中,有護城的兵丁,誰能動的了?他雷佔彪哪來的糧?還不是信口開河,不過我爹愁糧食是愁的要命,你若是有辦法便幫幫他。”
二人正在軟語溫存之間,忽聽外面柳葉高聲喊道:“大當家的,別進去,進不得啊。”
接著聽到孫烈的聲音響起:“小丫頭,什麽叫我進不得!這飛虎山如今難不成換了主人?可著飛虎山哪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孫月蓉慌了,她如今身無寸縷,如何見人?趕緊隨手抓著衣服往身上套,口中高喊道:“爹,你先別進來,我和嚴鴻……等我給你開門吧。”
孫老當家這才明白,自己閨女自己溜到了嚴鴻床上去。這山東盜魁又羞又氣,又是無可奈何,隻得在門外喊道:“不要臉的東西,還不給我穿戴好了滾出來,雷佔彪上山了。”
“啊!”聽到這個消息,直驚的孫月蓉魂飛魄散。不管怎麽說,自己也是對方名義上的妻子,如今卻躺在另一個男人懷裡,這事無論如何也是難以交代。她慌亂著便去穿戴衣服,並對嚴鴻說:“你千萬別出去,雷佔彪不知道做什麽來,不過放心,他肯定不會到石牢這邊。”
嚴鴻冷笑道:“你莫非當我怕他?這件事早說破早好,今天正好當他的面說清楚,免得以後糾纏不清。再說你是我嚴鴻的女人,至於怕個雷佔彪怕成這樣?看為夫給你撐腰。還有,嚴某人在此,海剛峰的大兵就算上了山,也不會傷你一根寒毛。”
等到石牢門開處,孫烈只見愛女月蓉竟如小鳥依人一般靠在嚴鴻懷中,被對方攬著並排走出,當下一陣眼前發黑,斷喝道:“胡鬧!嚴鴻你出來幹什麽?給老子滾回去。那雷佔彪年輕氣盛,做事又一向膽大,當心他見你的面直接動刀。”
嚴鴻卻先給孫烈規矩地磕頭道:“白日裡多有冒犯,嶽父老泰山還請原諒則個。既然雷佔彪上了山,我也正好與他說個清楚。月蓉的人我要定了,他也攔不住我,至於動刀麽,在我嶽父的家裡,總不成還叫小婿我吃了虧。”
孫烈見對方肯給自己磕頭,倒是頗為受用。畢竟此時,妾的地位低下,妾室的家人不算正式姻親范疇,也難以男方長輩自居。如今嚴鴻給他這番待遇,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女兒是嚴鴻的正牌大婦呢。
可是受用歸受用,心中還是發愁。盡管現在誤會已消,孫烈不再那麽厭惡嚴鴻,可是所謂一女不配二夫。孫烈山東綠林中人稱魁首,靠的可不是刀掌雙絕,武力強橫。而是為人重信守諾,義薄雲天,若說幫著嚴鴻把雷佔彪剁了,這事他是萬萬做不出。
嚴鴻不管這老兒在此躊躇,隻管與孫月蓉朝前寨聚義廳走去。飛虎山的寨子不甚宏偉,這聚義大廳修的倒是頗為寬大,坐下百十位好漢不成問題。正中間一把虎皮交椅空空如也,想必是孫烈的寶坐。
左右又各有一把大椅,上坐之人皆年近五旬,身材高大結實,腰挎鋼刀。其中一人臉上斜斜一刀長疤,仿佛是被什麽利器砍過。
下面則是並排擺著兩列椅子。在左手第一把椅子處坐定的,是個面如農夫的中年漢子;第二把椅子上,則是個一身白布葛衫,頭戴**一統帽的中年文士,手中搖一柄折扇。只是這扇子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經破損不堪。
而右手第一把椅子上,坐著的是個年輕後生。此人看年紀約莫二十四五的模樣,虎體狼腰,身著一身玄色短打衣靠,足穿快靴。身後四條大漢侍立,皆是膀大腰圓之徒。其中一個手中捧著一件玄色大氅,另一個手中捧著一柄連鞘長刀。
見孫烈進門,眾人皆起身與孫烈見禮。嚴鴻這才看清,右邊那年輕後生生的一張黃白面皮,五官也算端正,只是神態之中總帶著一股桀驁不遜之色。二眸狹長,放射精光,直讓人覺得這並非人目,而是狼眼,平添了幾分戾氣。這形象,恰與葉正飛描述的相仿。
“他便是雷佔彪,江湖上都叫他白面狼的。看那眼睛,嚇人不嚇人?”孫月蓉腰被嚴鴻緊緊攬著,渾身上下仿佛沒了力氣,連掙扎擺脫都做不到,隻得在嚴鴻耳邊介紹。
“你堂堂胭脂虎,還怕了一隻狼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