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惡名有時的確比好名好用。如果嚴鴻的名聲是小菩薩或是什麽嚴善人,這些鐵匠未必會把他交代的活看的太要緊。畢竟這屬於個新生事物,製造起來就有麻煩,報廢再所難免,正常情況都是先應付日常的活,然後抽空再研究這土喇叭怎麽個打法。
可如今,這幫人都知道,五兩銀子不是好拿的,要真是耽誤了小閻王的事,對方可是什麽事都乾的出來的。當即各自回到鐵匠鋪裡,停了手頭要緊活計,把幾個得力徒弟叫過來,一起開始打造這個土喇叭。
到了當天下午,就有鐵匠陸續把自己的試驗品拿了過來,這簡直稱的上是神速,若不是有一貫的凶名支撐,單靠銀子,卻是難有這麽大效果,嚴鴻大感畏威而不懷德,古人誠不我欺……
他拿起來試用了一下,與自己理想的還是有些出入,但大體上已經差不多,略指點他們調整下,便可基本合用。他又告訴鐵匠,自己共需打造兩百左右,最少不能少於一百五十個,銀錢方面倒是好說。
這鐵皮喇叭本來用不了多少鐵,鐵匠們如何敢多要錢?至於說技術附加值的問題,在此時還根本沒有這個概念,因此花費倒也不大。於是接下來幾天裡,北京城的鐵匠鋪子沒日沒夜爐火通明,叮當響徹,不在話下。
不提嚴鴻安排鐵匠工程,另說在西苑內閣值房內,嚴嵩、徐階、呂夲三位輔臣。正面對一份上諭面面相覷。原來今天陛下起的較晚,到了午時。從永壽宮中,由太監傳出一份上諭。嘉靖有個惡劣的毛病,就是和大臣玩猜謎語遊戲,他的上諭經常說的不知所雲,要靠大臣去猜謎。
這份上諭倒不是用謎語形式頒發,只是內容卻比謎語更詭異。著令錦衣衛五品千戶、官生嚴鴻為欽差,前往山東主持賑災事。另賜欽差官防、王命旗牌,糾察山東文武官員。準便宜行事。
要說起來,欽差官防,王命旗牌這兩樣東西,通常是頒發給督、撫大員所用。當然欽差也可以用,只是山東巡撫從原則上說就是欽差,又給嚴鴻這麽一堆東西,未免有疊床架屋的嫌疑。大有武宗朝東廠之外設一西廠。複設一內廠的風范。
而糾察山東文武官員,這屬於巡按禦史工作,如今禦史方用賢巡按山東還沒回朝,有他就夠了,何必另派嚴鴻?
至於主持賑災事,確實山東今年鬧災鬧的厲害。山東巡撫劉應時已經連上奏折乞求減免山東賦稅,另外請朝廷撥款賑濟。只是如今朝廷國用緊張,賑災錢款難以支應,尤其山東本來應該有常平倉的糧食用來賑災,怎麽卻找朝廷要起錢來。
再說即便朝廷撥發救災錢款。也是交給山東的布政使,布政使再聯合地方官等去負責發放的事。朝廷為這事單派個欽差下去的時候不多。即便欽差去,也是專職賑災。而嚴鴻這個萬金油型欽差,既要主持賑災,還要糾察山東文武官員,簡直就是國朝官場中的奇跡,讓人摸不到頭腦。
要是這份聖旨上提的是別人,也就直接票擬不當,給打回去算。再問問傳旨公公,萬歲寫這道上諭時腦子清醒不清醒,是否染了什麽小恙,還是剛吃了仙丹?
可既然這旨意是寫給嚴鴻的,就有些費琢磨了。
呂夲按說也是堂堂三輔,只是他為人老成,深知自己這個閣臣只是個掛名的閣老,權勢和另兩位沒法比,一直以來便是好好先生應聲蟲,嚴閣老支持的自己一定支持,嚴閣老反對的自己一定反對。
當嚴閣老與徐閣老發生衝突時,他通常也都站在嚴閣老一邊。當然,由於徐閣老本身和嚴閣老的衝突就相當有限,因此讓他這樣難以抉擇的時候倒也不多。如今見了這奇怪的聖旨,他自然瞅著嚴嵩,再瞅瞅徐階。
嚴嵩一看這奇怪的上諭,倒是多少有些明白,怕是和自己孫子求天家的事有關。想必天家真是讓他以欽差的身份到山東去娶小納妾。
由於嚴鴻沒對嚴嵩說自己要納的是個女山賊,所以嚴嵩在這方面信息還不如嘉靖皇帝。他也不清楚,皇帝為什麽鬧出這麽大的陣仗。真想找個練武人家的女子為妾,在嚴閣老想來,無非一封八行書,告訴地方官,找個轎子把人塞進去抬到京裡也便是了,哪用的著這麽大動靜?
同時在他心裡還有一陣狂喜,看來天家果然對鴻兒印象不錯,為了他的胡鬧,竟然下了這麽一份奇怪的聖旨。我嚴家聖眷未失,你徐老兒能奈我何?
想到這,他故意把上諭遞到了徐階面前,語氣平淡地道:“徐閣,這上諭上提的,是我那不肖孫兒,老夫應該避嫌。這份上諭如何票擬,就由二位看著辦吧。”
徐階的眉頭也是皺成了個川字型。從道理上講,這份上諭沒有研究的必要,就是直接否決即可。可是天子既然下了這麽一份不著四六的上諭,也就是說,他想把它變成正式的聖旨,如果在自己手裡,把它否決了,天子會怎麽想?
山東巡按禦史方用賢是徐階的門生,而方用賢的愛妾,也是徐府的丫鬟,兩家關系非淺。如今山東的情形,他也剛剛得到了一份匯報,情形遠比朝堂上掌握的要複雜的多,甚至可以說如今的山東就是一個泥潭,任何去那的人都可能被瞬間沒頂。
或許,這是個機會?徐階想到了昨天深夜,從宮中傳來的一個消息,這消息讓他徹夜未眠。若是能借這個機會,讓嚴鴻陷到這個泥潭裡,或許就能鏟除這個隱患,甚至能把嚴嵩都拉下水?
想到這,他不由微微激動。偷眼觀看,發現嚴嵩老眼昏花,正瞅著自己,沒啥異常表現。徐階暗出一口氣,自己多年用一個忍字功,混跡於朝堂之上,與奸賊大敵為伍,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除去此賊,為大明除害,斷不可一時大意露了破綻。他故意又看了兩遍,笑道:“元輔真是好打算啊,這份上諭批完了,那都察院的禦史怕是又有事情做了。”
嚴嵩笑道:“那便駁回去就是了,請天家慎重思度下。徐閣麽,只要煉丹煉的好,萬歲也不會因為一道上諭就見怪。”
徐階搖頭道:“不成啊,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累斷肩。實不相瞞,前些日子那五色芝我拿回去,結果生生給煉廢了,沒臉見萬歲爺。這件事,還是要元輔做才成,我可萬萬做不來的。嚴鴻是元輔長孫,聰明伶俐,又有個官生身份。便做個欽差,也不算什麽大事。那些禦史總是要找人來罵,否則他們做什麽去?也罷,就讓他們罵幾天,痛快痛快,左右不過是費些朝廷的紙張筆墨就是了。”說著便動手擬票,表示同意。
嚴世蕃隨父入直,乃是得到天子準許,此時他也在值房內。小閣老聽徐階這話,心頭卻是微微一觸,獨眼轉動,附耳與嚴嵩小聲嘀咕了幾句。嚴嵩聽嚴世藩這麽一說,又道:“徐閣且慢。我那鴻兒年紀太輕,又沒任過地方親民官,這放賑的事,事關萬千百姓生死,可不能玩笑,要不還是老夫去見見天家,把這事推了的好。”
徐階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機會,又怎麽會眼睜睜放過?忙道:“元輔且慢。令孫有了官生出身,正不知該授什麽官職。依我想,要是在錦衣衛內因循遞轉,難免虧了他的才華。正好這一番奉旨放賑之後,由我出面保舉,讓他由武轉文,或遷六部或轉五寺,然後便逐層轉遷,總好過錦衣武臣。至於這放賑事麽,地方上的官員自然會幫著辦理,也不至於讓嚴鴻一力承擔就是。再說,咱還可以選一個得力的副使,作為幫辦,斷然出不了差錯。”
嚴世蕃本還有心阻攔,嚴嵩卻被徐階的話打動,便點頭道:“如此有勞徐、呂二位了。”呂夲忙笑道:“嚴閣老說的哪裡話來,這本是咱們應有的同朝之誼,算不得什麽事。”
而此刻在永壽宮內,陸炳卻是早已來了。他與嘉靖對面坐下,嘉靖說道:“文孚昨夜辛苦布置,今天這麽早趕來, 可又是為了那嚴鴻的事情?朕頒發的這一道上諭,你看如何?”
陸炳點頭道:“不瞞皇兄,正是為了此事。嚴鴻那小子雖然是個機靈人,但有時行事太過莽撞。如今他又一心隻想著孫氏女匪,對於山東的凶險根本不清楚。派他前去,我怕會誤了皇兄的大事啊。”
嘉靖道:“你也知道那小子機靈的很,料想也吃不到什麽虧。再說這一番白蓮妖人到底鬧的是哪一出,不是連你也都還沒看明白麽?也未必就是要糾集百姓造反。若是派個沒良心的人去,怕是把不是造反,也要弄成造反,再拿成千上萬的人頭回來,找朕換銀子。嚴鴻這小子在永平莊那個事上的想法,甚合朕心。他能救得了永平莊幾百個愚民,便也能救得了山東百萬災民。所以這件事,也隻好找他去做。至於說到凶險,那開海的凶險也未必就小了,若是連山東的事也做不成,又開的什麽海?不過文孚,你也要仔細挑選些硬手給他。他既然要搶別人的娘子,總不好讓他吃了虧去。至於搶他老婆的那個雷什麽的,找人斷送了他。還有,馬騰雲這廝,既然你叫他監督飛虎山,如何報信如此遲緩,害得嚴惟中孫兒的愛妾被人娶走?這般怠惰公務,要他做甚,流雲南充軍!其他知情者,包括那女子的爹,也一並想辦法除了吧。免得將來漏了風聲,害嚴家祖孫顏面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