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這時才意識到,看來錦衣衛裡面的規矩,自個沒給嚴鴻講清楚,老小閣老那邊大約也沒交代,兩不靠鬧了個笑話。他微微一笑道:
“世侄啊。你這個千戶,確實是實職千戶,與那普通光掛名的恩蔭官不同。但是你卻也不需天天來衙門點卯應差。你這錦衣衛千戶的官,說著也不小,到地方上足以威風一把。可是這兒是京師啊。這種地方,你一個區區千戶又不夠看了。在衙門裡,連個自己的官署都沒有。按規矩,要麽門外侍立值事,要麽外出巡查不法,再要不就是在某位堂上官麾下聽調。這都是些苦差啊。”
嚴鴻心道,吃點苦頭嘛,我卻是不怕的。就算侍立門外,這一身飛魚服、繡春刀,威風凜凜,也比穿越前天天擠地鐵強多了吧。他昂然道:“世伯,小侄既然入了衛,便是把一番氣力來報答萬歲恩典和世伯提攜。苦點累點,都不打緊的。”
陸炳哭笑不得道:“好個嚴大少爺,你倒是有恆心。可是你想過沒有,就你這嚴閣老長孫的身份,按私誼又是我陸某的子侄輩。要是真讓你在外面這麽一待,我這衙門裡的這些個堂上官,卻有幾個坐得住的?又有幾個肯塌心做事了?必然是紛紛趕來巴結你。到時候,反倒是搞的大家不自在。”
嚴鴻想起自個剛來時,一大堆長官趕來奉承自個這麽一個下屬,不由點點頭:“世伯教訓的是,小侄這裡疏忽了。”
陸炳又道:“至於說,在誰麾下聽調,那就更再也休提了。就我這衙門內,敢隨便差遣你的堂上官,怕是真沒幾個。所以啊,今後除非是陸某提前命人知會你,叫你前來領差事,否則,再不用你來衙門點卯。操練的事,也自用不上你。”
嚴鴻一聽,自己這個實職千戶,卻原來也拿不了什麽權,乾不了什麽事,心裡未免有些失落。他眼珠子一轉,便試探著道:“要不,世伯還是分我個差事乾乾?免得小侄這個千戶白拿俸祿,實在是過意不去。”
陸炳笑道:“怎麽?堂堂嚴閣老的長孫,還在乎錦衣千戶這些許俸銀?若是想要弄錢,卻也容易。回頭世伯我給你調遣一支人馬,你天天帶著,去街上收常例銀子如何?想來,憑你小閻王的威風,誰敢不給?這筆銀子一年下來卻也屬實是不少。”
嚴鴻也知道這是陸大都督和自己開玩笑,也陪著笑了幾聲。笑罷道:“若是陸世伯必要差小侄做這事,卻也使得。只是小侄之前在嚴府,就是專門從街上的生意收銀子,這回頭頂個錦衣衛千戶的頭銜,乾的還是差不多的事務,卻有些古怪。”
陸炳道:“燕雀安知鴻鵠,賢侄志向倒大。說來,錦衣衛內差事倒是不少,從來隻愁辦事人不夠,還不愁差事沒有的。但是,身上若擔了差事,也就背了重責。這會兒擔差事容易,到時候卸差事難。若是差事砸在手裡,免官下獄,甚至丟掉性命,都是有的。以你的家世,自然不會落到這田地,陸某卻不想讓閣老怪我不懂事,難為後輩。依我說,你不如做個逍遙千戶,自在長官,天天該幹什麽幹什麽,何必自討苦吃?”
嚴鴻此時心裡已經有上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了,你先前給我說的是到錦衣衛來立功好給飛虎寨招安啊,怎麽現在是換個地方領乾薪?
心頭不悅,臉上還得賠著小心道:“世伯的一番關愛,小侄感激得很。不過,不過……小侄這不還想著立些功勞麽?”
陸炳聽他這般一說,點點頭,面露一點微笑道:“哎,既然世侄一片癡情,定要為那胭脂虎開罪,那可是世侄你自己想要找份差事,不是世伯我欺壓後輩,硬給你出難題啊。”
“正是,正是。”嚴鴻覺得自己可能上當了,這陸大特務怎麽感覺是挖了個坑,等著自己往裡跳呢?但是事已至此,卻是不能挽回了,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陸炳裝模作樣地沉吟半響,道:“說來,差事倒是有的。我大明北有靼虜寇邊,南有倭寇襲擾。軍情如火,邊訊常常告急。這探察敵情,收集消息,也是我錦衣衛應盡之責。”
說到這陸炳側頭一看,卻見嚴鴻的小臉都快綠了。蒙古、日本?嚴鴻看看自己這身板,雖然人高馬大,可是繡花架子啊。真要去跟蒙古鐵騎、日本海盜那收集消息,估計是鐵定的有去無回啊。娘的,陸大特務你真要逼我乾這事兒,老子還不如直接裹些銀子去山東找胭脂虎私奔呢。
陸炳看著嚴鴻這副慘絕人寰的模樣,心中暗笑,話鋒一轉,卻又接著道:“只是這些差事,個個凶險萬分,說得狠些,龍潭虎穴也不過如此。實在不該讓世侄你這金枝玉葉的相府大少爺去,否則真有一差二錯,閣老那裡也饒我不過。”
嚴鴻明知陸炳是故意擠兌他,也隻得點頭道:“是是,全仗世伯庇護。”
陸炳又想了一想:“若這麽說呢……恩,有了,眼前麽倒是有樁差事。也不需要你出京辦差,只在京師之中,即可辦完。世侄你看,把這差事給你如何?”
“好好。多謝世伯,小侄就應了這樁差事。”嚴鴻心說只要不讓我去蒙古當臥底,或是去日本刺探消息,怎麽都行啊。
陸炳聽完,微微一笑,不跟嚴鴻說話,轉頭卻喊來一名錦衣官校,耳語幾句。那校尉出去,不多時,拿了一份卷宗回來,交給陸炳。
陸炳拿著卷宗道:“這樁呢,說起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案子。無非一個婦人被殺了。她丈夫被當場拿住,鎖拿入監,只是一直不肯招認其罪,想來這個案子,交給世侄當不至於為難吧。”
若是換成嚴嵩或者嚴世蕃,一聽陸炳這話,居然讓嚴鴻以錦衣衛千戶身份來審殺人案,便知這其中必然有問題。概因尋常的殺人案子,根本就不會交給錦衣衛來辦。
當時京師民間有大明天子坐龍庭,有左腳踩大興,右足踏宛平之說法,京師之地分歸大、宛兩縣共管。但北京城內的大小案件卻又不歸大、宛兩縣負責,順天府也無權過問,而是由五城兵馬司與錦衣衛共同偵辦。
說來,這兩家權力及工作范圍多有重疊處,也沒人去分辨個明白,到底誰該管哪裡。單說為了征收街面上商販的常例銀子,錦衣力士和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還著實打過幾次群架。不過每次都是以五城兵馬司完敗而告終,後來索性也就認倒霉算了。
而在日常工作劃分上,錦衣衛畢竟是天子親軍,訪查范圍還是以大案要案為主。比如今年早些時候,那天佑皇國、二妮公主的案子,就因為事涉謀逆,五城兵馬司無權負責,陸炳也不會知會他們。或是事涉官員,通常錦衣衛也會參與,但介入程度深淺不定。
若只是尋常的街頭鬥毆,或是普通的盜竊、通奸、殺人命案,錦衣衛可懶得管,統統交給五城兵馬司的乾活。
而像陸炳說的這種,本夫殺妻,聽起來似乎案情簡單乾淨,不管有招無招,按例也都是五城兵馬司負責,與錦衣衛實在是扯不上一毛錢的關系。如今陸炳居然鄭而重之的把這個案子單獨提出來,那必定不像他字面上說的那麽單純了。
不過,嚴鴻雖然對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的瓜葛還不是特別清楚,但他卻也不是傻子。尤其是穿越前跑基層銷售,說話聽聲,鑼鼓聽音。一見陸炳前後鋪墊的這些套路,就知這個案子決不會這麽簡單。若是說這裡面沒有點彎彎繞,打死嚴鴻也不會相信。
他聽了陸炳一說,心想好你個陸老伯,得寸進尺,存心把我當軟柿子捏了!當下也不點破,只是哈哈笑道:
“我道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原來是丈夫殺妻的命案。這事說來,卻是容易的很。料那殺老婆的惡棍,也非是銅澆金剛,鐵鑄羅漢。隻消小侄請幾位錦衣兄弟,拿出本衛十八般手段來,看那廝能禁受的住幾樣?到時候,自然是要他招什麽就招什麽。殺妻算的了什麽?幾番刑法下來,讓他招自己是白蓮教匪,靼虜坐探,我看也非什麽難事!對了,若是陸世伯還有什麽仇人,小侄就也讓他攀咬出來,定為世伯解決了仇家,以報答世伯屢次提攜之恩。”
這番話,其實是當初在閣老府內,慶祝嚴鴻還魂的家宴下來,陸炳對嚴鴻說的。今天嚴鴻化用而來,反用在陸炳身上,倒叫這位陸大都督一時愕然。
稍待片刻,陸炳哈哈一笑道:“你這憊懶小子,實在可惡得緊。”
嚴鴻道:“世伯教誨常記在心,不敢不習從三分。”
陸炳笑道:“嚴閣老家的孫少爺,果然是不易哄賺的。既然如此,實話對你講了吧。這殺人的小子,姓馮名善字孝先,乃是個國子監的監生。而他家娘子,卻是順天府尹府丞家的三小姐。說來這馮生與尹家的婚姻,本多曲折。馮家這些年的家道早已中落,若不是尹府丞顧念舊情,這個婚事卻是做不成的。所以尹家對馮生,可以說恩德不淺。今番倒好,既成了夫妻,轉手卻又殺了人家女兒,尹府丞如何肯依?”
嚴鴻聽了,骨子裡殘留的一點正義感騰地起來:“這混蛋,得了嶽父的恩情,反而殺了老婆,實在可惡!”不過話音剛落,他立刻醒悟到,事情絕沒這麽簡單。自個還是別那麽腦殘地瞎嚷嚷,免得被陸大特務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