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聽到“胭脂虎孫月蓉”這幾個字,嚴鴻終於輪到驚悚了。“陸……陸世伯……您……”
“怎麽,賢侄莫非還想要瞞過我?真當世伯我這錦衣都督是白當的?當著我二百錦衣校尉的面,你和她全副戎裝,卿卿我我。這般明目張膽,還想瞞天過海不成?”
嚴鴻臉上又是尷尬,又是懊惱,還帶著驚慌:“世伯……”
陸炳冷冷一笑:“孫月蓉如此不遮不蓋,若是她的來歷都查不出來,我便也不必當這個官了。說實在的,就她那大大咧咧的架勢,光仗著一張假的路引,便想瞞過眾人?別說是我,恐怕巡城司的禦史,多半也能看穿。賢侄,你與她的事,我全知道。”
“全……全知道……”嚴鴻冷汗直冒,恨不得揪住陸炳衣襟問,您老人家到底知道些什麽,我跟她在大興山野戰你知道不?當然,這是不敢做的。於是他只能可憐巴巴地望著陸炳。
陸炳聲調又抬高了兩度:“賢侄,男子漢大丈夫,有一說一。對這女匪,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嚴鴻實在不知道,陸炳為什麽對自己的私生活那麽感興趣,莫非偵察一下自己的好色程度?但人家把話都抖出來了,再想躲閃顯然是沒有意義的:
“實不相瞞,我想要借著眼前這點功勞,向祖父、祖母提起,將孫月蓉納為妾室。我還想討一道招安旨意,招安她飛虎山的人馬,給個出路,免得終身沉淪綠林。”
陸炳輕輕搖頭,一副“土楊土新浦”的神色:“世伯勸你,這個蠢話千萬莫要提起。你只聽孫月蓉說她是飛虎山,你知道飛虎山多少?”
嚴鴻道:“侄兒不知,還請世伯指教。”
陸炳道:“那飛虎山,方圓數十裡。飛虎山老寨主孫烈,已經盤踞飛虎山數十年,手下有上百號亡命之徒。他雖然未曾攻州破縣,但打家劫舍的事,做得早就不知多少了。這且不提,這些年間,單是壞在他手上的卸任官員,前後就有十數人。其中光知府就有兩個。”
嚴鴻聽到這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知府?兩個?”
陸炳點點頭:“正是。你和她的事兒,嚴閣老和小閣老均有耳聞,只是不知她的根底而已。若當被嚴閣老知道了孫月蓉身份,他斷不許你們往來。你若敢說出納妾的事,只怕最輕的也是一頓家法。若是再重一點,山東一省怕不是要殺個屍堆成山,血流成河?”
一聽此言,嚴鴻頓時沒了火種。自己家人什麽德行,自己也清楚的很,陸炳絕非危言聳聽。
所謂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納妾這種事,對於妾的出身,確實沒什麽很高的要求。哪怕是青樓之中的姐兒,也沒什麽不可,雪豔娘就是一例。
但是山賊這種事,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大明朝對山賊也並非一棍子打死的策略,而是講究什麽剿撫並用,招安也不稀罕。但是為匪多年,殺了十幾個官員,內中有兩個知府,這個性質未免有點嚴重。而這百余人的兵力,卻又遠遠夠不上“震動天下”,引得國家從戰略大局來招撫。換言之,孫烈這一路人馬,乾下了超過他們賠付能力的壞事。
而且,大明的文官極不好惹。他們彼此之間,靠著同窗、同鄉、同年、同門的關系互為奧援,彼此照應。盡管他們有時候也要各分集團,勾心鬥角,但又有共同的群體自尊。
他們同時也把彼此都視為社會上最高貴的一群人,認為唯有自己和朋友、對手們有資格指點江山一旦有被他們視為異類的團體,侵害到文官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力,他們又會擯棄分歧,聯手先把那膽敢冒犯的人殺得片甲不留。
嚴嵩遇刺後,朝堂上文官眾口一詞嚴懲凶徒,便是一例。因為在這裡,嚴嵩不再是奸相、國賊,而成了文官集團的代表。為了捍衛集團的榮耀,所有文官不管是嚴嵩的黨羽還是政敵,都要堅決地鎮壓江湖集團對文官集團的侵害。
所以,孫烈攔路截殺退役文官,這簡直就是往整個文官集團的菊花上倒燒酒的事兒。再加上,那被宰的知府,說不定就有當著禦史的同門,或是當著六部部曹的同鄉。一旦被他們知道自己嚴大少爺納的妾,曾經砍掉過他們同門、同鄉的頭,那還了得?
到那時,嚴嵩就算再寵自己,也不可能會為了孫兒納個山賊小妾,去和那些官員們撕殺對壘。他若是把自己一通臭揍,都算輕的。弄不好,還要一封八行書發到山東,嚴令當地督撫發兵剿匪。
更何況老爹嚴世蕃的作派自己更是清楚。嚴世蕃並非科舉出身,形貌又醜陋,所以在有些地方的自尊心變態地強。娶一個女山賊,這不光涉及到整個朝廷地位的政治問題,也是事關嚴府形象的大事。他是斷然不會給自個一絲機會的。
那山東巡撫劉才劉應時,在自個受傷期間,還有自己祖母壽辰時候,都送了厚禮,乃是嚴嵩自家的人。可就是這個自家人,若是爺爺嚴嵩或者老爹嚴世蕃一聲令下,幾萬官兵潮水般過去,整個飛虎山豈不是瞬間就碾為齏粉?而到那時,自個就算想去營妓裡面找胭脂虎,怕也未必找得到了。
嚴鴻瞬間有種大石壓迫胸口的窒悶感。不過,抬眼看見陸炳,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嚴鴻知道,他除了提醒、警告自己外,肯定另有用意。
當下嚴鴻急忙起身,再次行禮道:“世伯,那胭脂虎雖是女山賊,在飛虎寨也做過一些違反律法的事。但小侄與她確是情投意合,還望世伯成全小侄此事,小侄定不忘世伯大恩。”
陸炳伸手虛扶,卻不真的扶住。隻待嚴行了大禮,起身歸坐後,才道:
“這件事麽,說簡單不難,說難,卻也未必真的很難。只有一點,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更不能露了口風,免得樹大招風。你只要能安得下心來等,世伯自有手段,或許能助你心想事成。只是切記,在你祖父祖母面前,切不可提起這件事,否則閣老一怒,便不可挽回。你爹爹嚴世蕃和兄弟嚴鵠,就更不能說了。”
“小侄明白。”嚴鴻也不傻,他此時也聽的明白,陸炳雖然把這件事攬下了,但是做不做全在他。
所謂皇帝不差餓兵,他就是讓自己去救莫家三女一男,自然要給自己好處。而好處想必就是幫自己娶得胭脂虎了。胭脂虎就是吊在嚴鴻這頭驢子前面的一根胡蘿卜。
而如果自己不聽陸炳的話,不敢去接這燙手栗子,又或者,色心大發,喪心病狂,借機來個什麽母女齊飛什麽的,那胭脂虎的事自然也就沒了指望。說不定,陸炳還會拿這事兒做把柄,添油加醋。到那時,別說胭脂虎命運堪憂,自個說不定也落不了好去!
嚴鴻心裡暗中默念神獸草泥馬數百次,表面上還是要必恭必敬。開玩笑,所謂誰拳頭硬誰是大爺,誰有資源誰是祖宗。陸炳要求他嚴鴻的,不過是幫自己的一個下屬家眷脫離苦海;而他嚴鴻的下半生或者叫下半身的幸福還在陸炳身上呢!
再則這大特務雖然腹黑,但有一點不是假的,那就是他聖眷優隆,與天家情同手足。他既然表態肯幫忙,那麽只要自己把事做好,想必通過皇帝,討一道招安旨意,也不是什麽難事。
只要招了安, 誰還敢說自己娶的是山賊?天家招安有白招的麽,怎麽著也得封官啊,自己到時候娶的就是官家小姐作妾。這事兒不但不丟人,還有面子,爺爺奶奶也高興。口胡啊口胡,看時候誰還攔著?
打著這盡享好事的如意算盤,嚴鴻衝陸炳慷慨道:“世伯既然瞧得起小侄,小侄自當舍生報答。但小侄與那胭脂虎孫月蓉之事,還望世伯多多成全。”
陸炳呵呵一笑:“禮尚往來,好,好。”
待得送走了陸炳,嚴鴻定定神,琢磨了一下,急忙把嚴俠找了來。嚴二總管自來對嚴鴻大少爺忠心耿耿,這次大少爺看破刺客,勇救老夫人,立下大功,嚴二樂得一張臉笑爛了,比自個受褒獎還要高興。耳聽得大少爺傳喚,趕緊屁顛屁顛跑來。
嚴鴻也不囉嗦,對他道:“二總管,我聽說這刺客莫懷古的兒子莫興祖,賞賜到咱家。回頭那小孩兒送來了,你立刻給我送房裡來。記住,不許任何人碰他一根手指頭。要是回頭查到這孩兒少了一根頭髮,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嚴二是當慣狗奴才的,隻當自己這位大少在大戰刺客時吃了苦頭,今兒個小閻王的脾氣發作,要親手炮製莫興祖出氣。這也是人之常情,當然要迎合。
至於說到莫興祖的死活,家奴嘛,本來就是任人宰割,何況還是死罪犯官之子?就算嚴鴻架起油鍋把莫興祖活煎了,也自有推托之詞。因此上,嚴二急忙點頭應是,轉身就去找大總管商議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