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終於還是來了。嚴鴻也沒白癡到認為這個大特務頭子真為了喝茶來找自己。爺爺嚴嵩吩咐過,要他錦衣衛查詢墜馬之事,陸炳怕是八成要說些什麽秘密。果然,此時說到了正題上。但嚴鴻對此事一無所知,貿然回答沒啥意思,不如裝傻:“到底甚麽原因,小侄實在不知。胡亂想來,八成是小侄馬術不精,加上時近黃昏,人馬眼睛昏花,郊外草叢中地勢有坎坷起伏,遇上霉運當頭,馬失前蹄,也是有的。”
陸炳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表情,一雙虎目盯住嚴鴻道:“嚴閣老和小閣老原來沒把實情對你說麽?”
嚴世蕃為人精明,才智冠絕當世,嚴嵩年事已高,票擬聖旨之時,往往仰仗世蕃出謀劃策以做決斷。因此世人稱嚴嵩為閣老,而稱嚴世蕃為小閣老。
“實情?什麽實情?”
這一來嚴鴻的精神也提了起來,方才鬧哄哄的滿腦子酒意仿佛也消除了大半。
畢竟這種事關系生死,也由不得他不重視。
“嚴閣老和小閣老的嘴實在謹慎,不過,你身在其中,卻也不可蒙在鼓裡。看來還是要我陸某告知真相。你當時騎乘的那匹馬,後來我派錦衣衛的人檢查過了,右前馬掌處被人動了手腳。馬掌的釘子被人卸去了一個。這樣,馬剛跑起來時,並無異常,但一旦走得多了,甚至飛弛起來,馬掌松脫歪斜,馬蹄三高一低,極易崴傷。那馬兒吃痛,不是打樁,就是直接滾倒。世侄你想,以一匹駿馬,脫了蹄鐵,於黃昏驚鴉亂飛之時,在南郊草叢中,又由一位少年公子放馬奔馳。這樣的情況,不墜馬才怪哩。”
我的天,居然是這麽一回事!
聽陸炳輕描淡寫地把這事兒揭出來,嚴鴻猛地一驚,背心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
說起來,弄掉馬蹄釘子這種手法,其實說不上多高明,而且隻要仔細檢查,這種手法就可一不可二了。然而任誰知道有人要暗算自己,也不會泰然處之。真是江湖險惡,朝廷更險惡啊。
自個穿越回來這便宜大少爺,真不是白當的。更可怕的是,要是不能找出真凶,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事。
想到這一層,嚴鴻也顧不得保險培訓中抽絲剝繭的詢問技巧了,當下急吼吼地問道:“陸世伯,可知是誰下的手,為何要陷害小侄?”
陸炳沉吟片刻,卻端起茶碗來,不緊不慢,又喝了一口。他未曾答嚴鴻的問話,而是接著說道:
“當日嚴家執事的馬夫,共有九名。錦衣衛將檢查結果報上來,我自然不會瞞著閣老與小閣老。驗看了馬蹄之後,小閣老便下了令,將幾個馬夫都吊起來,逐個用刑,非要問出幕後主使。這些天下來,已經打死了七個。剩下的兩個雖然暫時未死,卻也只剩半條人命,說來,他們也算不上冤枉,誰讓他們是當值馬夫,出了事情難辭其咎。也不能怪小閣老心狠。”
“打……打死?七個?!”
嚴鴻差點把手中的茶碗摔了。這也是他自穿越以來,第一次直面生死之事。
原本21世紀他的地下室世界中,雖然也曾鼠標一動,城毀國滅,但那畢竟隻是電子遊戲衍生出的虛擬數據而已。而在穿越之後,雖然接受了小閻王的記憶,知道自己寄體的這個主不是個善茬,手段也是個狠的。可是即使如此,聽到如今陸炳一句話,他才知道,因為自己的關系,已經有七個人喪生,而且很可能,這七個人都是無辜。這個消息,還是讓他震撼,以及有一絲迅速放大的不快和鬱悶。
如果說,當初在21世紀底層掙扎謀生的閆東來還有那麽一絲舍己為人的本能衝動,這次穿越後的冒牌嚴鴻,在吸收了正牌靈魂中諸多功利實用信條後,已經完全不再是一位純粹意義上的“好人”。
他在自家病榻上裝瘋賣傻時就曾經想過,如果有什麽辦法能夠保住嚴家長久富貴,保住自己的錦衣玉食,他不會介意去耍陰謀,去幹壞事,甚至去殺人,去禍國殃民(當然,如果能不乾壞事就保持榮華富貴,那是最好的,畢竟乾壞事也有風險呢)。
而剛才面對酒宴上權勢炙手可熱的切身體會,他更是下定了要盡量在嚴府這艘大船上撈些好處的決心。
但是,前提是,對付威脅到自己,威脅到嚴門的人,那當然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而這裡,打死的卻是嚴府的幾個下人,幾個普通無辜百姓。如果他們當真是加害自己的人,還用的著嚴家動用私刑?
那麽,多半這幾個馬夫,其實隻不過做了嚴府老爺發泄怒火的犧牲品、出氣筒而已。
想到這一層,嚴鴻歪歪倒倒站起來,拱手道:“陸世伯,您這裡稍待片刻,小侄先行告退。”
陸炳雙眉一豎:“哪裡去?”
“那兩個未死馬夫,身受重刑,皆因小侄而起,我怎忍坐視?我現在就去前廳,在爹爹面前為他們求情。”
陸炳看著嚴鴻,臉上波瀾不興,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波動。他放下手中快喝乾的茶碗,拈髯問道:
“怎麽?你墜馬之仇莫非不想報麽?還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這個說來,倒也尋常。隻要你一句話,世伯便替你開銷了他們就是。錦衣衛三十六路待客手段施展出來,這兩個殺才怕是連一半都挨不到。你若是有什麽仇人,也正好告訴世伯,陰謀加害當朝首輔之孫,罪過非輕,我略施手段,讓那兩個馬夫招出他們的名字,就算再蔓藤累葛,牽扯家族、親朋,也不過是吹灰之力。到時候,還不是任你拿捏?”
嚴鴻在燈下看著對面的這個特務頭子,心裡就不只臥了一個槽。這TMD都是什麽人啊?這不擺明了搞逼供信,陷害無辜麽?
尤其可怕的是,陸炳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完全沒有電視劇中反派陰險的笑容和凶相,反而是泰然自若,就真像是長輩在和世侄商量京城哪一處的炸醬面好吃一樣。
老天爺,您老人家不愧是首席特務頭子,捏死人比捏死臭蟲還方便啊。他背心的第二陣冷汗又湧了出來,還雜著一絲憤慨。
雖然心懷不滿,卻又不好出言頂撞,人家畢竟對你是好意。當下,嚴鴻再次拿出保險銷售中“挨罵當鼓勵,潑尿當洗澡”的秘訣,歡顏賠笑道:
“多謝世伯好意,世伯對小侄的關心,實在感激不已。隻是一兩個馬夫,收拾起來,也不顯什麽威風。小侄看來,墜馬受傷,九個馬夫並不是謀主。七個打死的,死了也就罷了,活的再去為難他,於事無補,反而叫那真凶樂得看小事。小侄的愚意,還要煩請世伯多費心力,待到訪查出真凶來,讓他真凶嘗嘗世伯手段,也好趁了小侄的心意。那兩個半條命的馬夫麽,還是放了好,放了好。”
陸炳此時又仔細打量了半晌嚴鴻。那雙虎目,仿佛恨不得把嚴鴻身上華貴的綢衫撕破,穿過他的白皙肌膚,穿過他的肌肉內髒。
這一陣凝視,直看的嚴鴻混身發毛,甚至懷疑對方是否取向有問題。大明朝據說男風很流行的。對面這陸大特務,身高體闊,一副腹黑兄貴的架勢,偏偏自個穿越這嚴大少爺又是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小受樣。
陸大探長,陸大軍統,您老人家千萬別是彎的啊!
就在嚴鴻說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時候,陸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嚴鴻牙齒輕輕打了幾個磕巴,也跟著嘿嘿賠笑。
笑聲中,陸炳端起杯子,把杯中剩的茶連同茶葉,一口吞下肚去,舔舔嘴唇:“痛快!”
嚴鴻趕緊招呼:“待小侄喚人再為世伯添茶。”
陸炳微微一笑,擺擺手,倏地站了起來:“不瞞賢侄了,那兩個馬夫,方才你逃席之後,我已經在小閣老面前,替他們討了命,現在已經放了。隻是他們畢竟有失職之責,這頓打也不算冤枉。京城中大名鼎鼎小閻王,竟然會為兩個下人求命?有趣,有趣。陸某今天這個宴,倒也沒有白赴,陸某酒後多說一句,賢侄今後還是要多關心一下內宅中事。前廳麽,你還是不要去了,免得被捉住,又要一通狂飲。”
說完,陸炳轉身離去,魁梧的背影一會兒就消失在暗影之中。虧得他這麽大的個兒,走路居然像貓一樣悄無聲息……不對,是像一頭老虎一樣啊。
陸炳輕輕的走了,如同他輕輕的來,揮一揮衣袖,留下了一個――――――糊塗蟲。
嚴鴻是徹底迷糊了,陸炳陸大特務,這是什麽意思啊?
說起來, 他是不是還該感謝這不知哪裡來的陰謀家啊?要不是這人陷害小閻王,使之馬失前蹄墜落摔傷,21世紀那個被車撞死的地青閆東來,或許根本就沒機會靈魂附體到這位大明貴公子身上。那樣的話,就不知道是徹底變成孤魂野鬼,還是攀附個貧農、叫花子了。
但是有一就怕有二,這乾壞事的他也不知道我換人了啊。再來一次,咱可不願意把這大好皮囊讓給下一任穿越者!
陸炳說的,叫自己關心內宅?難道是自己家人對自己下的手?
事關性命,不可含糊,他自個也開始細細琢磨起來。
嚴紹慶這個親孫子,看樣子和自己這個恩養孫,關系好的很。雲從真是好孩子,拿自己當成親兄長看待。再說,他年紀還小,應該起不了壞心眼、毒手段吧。
嚴鵠?這個家夥雖然人品不怎麽樣,但他難道真有膽子對自己下殺手?這種事一旦露餡,那可就是萬劫不複啊。難道真的是他?
或者,難道是自個的便宜老爹,看自己不順眼,要清理門戶?以自個腦海裡隱隱記得胖子傳授的歷史知識來看,奸賊嚴世蕃乾得出這種事兒來。那嚴世蕃打死馬夫,是在滅口還是在唱戲?可是,可是,自個實在記不得有啥地方得罪老爹了啊,都怪這正牌貨,把有些想法藏得那麽深……
一時間酒勁加上沒有頭緒,搞的嚴鴻頭開始痛起來了,隻能先不想了,回房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