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照罵到激憤處,一指嚴鴻,“這姓嚴的,算個什麽東西!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詩詞格律,八股文章,一竅不通的俗物。便因為他有個好爹,有個好爺爺,就可以飛黃騰達。高官任坐,駿馬任騎,酒池肉林。各色美人予取予求,這天下間哪還有道理?胡晚娘,你口口聲聲說與我山盟海誓,卻為何不肯讓我與你共赴巫山?說什麽禮法道德,卻是為這混帳守著身子,全不想他當初恃強搶親,為非作歹!你說我罵你賤人,哪點錯了?”
嚴鴻冷哼道:“李天照,你這等廢物我見的多了。以為多認識幾個字,便高人一頭,便該要過上等人的生活,這又算的了什麽道理?不錯,老子讀書識字,吟詩作對,確實不如你。但老子殺過白蓮,抗過蒙古,南下會過夷人,鬥過倭寇,給國朝立下偌大功勞,單是太倉中的銀兩便多了幾百萬!而你呢?充其量也只是茶樓尚書、酒肆閣老的本事,又有什麽資格看不起別人?看你如今這副死狗樣,我都懶得踹你。滾吧,趁小爺心情好,不然小心把你另一條腿也打瘸了!”
說話間,嚴鴻扶著晚娘,頭也不回,和李天照插身而過,向外走去。墜兒也跟在身邊,還鄙夷地朝李天照吐了一口唾沫。李天照隻覺得火往上撞,腦海裡混沌一片。隻想著:這世上沒有天理,憑什麽這種人可以活的比我好?再看背影,墜兒晚娘,婀娜的嬌軀。貼在嚴鴻身上。想著這一大一小兩個美人。本來該是自己的盤中餐。如今卻成了這混帳的禁臠。再有那徐小姐,何等高貴典雅的美人,也要被這紈絝佔有。
而自己呢?當初自己與表妹兩情相悅,是這廝從中破壞,橫刀奪愛;後來自己好不容易結交上了鄭家四少爺,本想著借著鄭家的勢力飛黃騰達,結果又是這廝,將鄭四官砍了腦袋。害自己沒了前程;本以為與徐家小姐結成連理,從此大展鴻圖,又是他……你就不能換個人坑麽?一向對自己傾心的表妹,如今不但人被對方佔有,連心都也歸了他!
自己的一生,都叫這小閻王毀了!
李天照越想越怒,咳嗽兩聲,猛的從懷裡掏出匕首,朝嚴鴻撲過去。他距離嚴鴻不過三五步距離,轉眼到了身後。大喝一聲,舉起匕首就刺。心裡隻想著:殺死他!殺死他!同歸於盡也不讓他順風順水。自己反正已經這樣了,不死又有什麽用?
嚴鴻此刻把李天照大罵一頓,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只知道怨天尤人的窩囊廢,居然還有這一手。等聽到房上一聲驚呼時,又聞隱隱腦後風聲,嚴鴻便知不好。他好歹是練過幾套花拳繡腿,身手本比個瘸子靈活的多,奈何左右還擁著晚娘、墜兒,這便不靈活了。
此時在房上監視的張青硯,已經打出了一枚錢鏢,只是方位限制,想要打李天照的手卻夠不到,隻好打他的後腰。李天照後腰中鏢,整個身子發麻。但他此刻已經合身撲上,用體重加上衝力,壓著那口匕首,直朝嚴鴻背心刺去。
電光火石之間,但聽得數人驚呼,一聲慘叫。原來晚娘聽得張青硯的呼叫,轉身看時,見半步之外,表哥李天照面目猙獰,兩手舉著匕首刺來,嚴鴻懷裡抱著自己,卻不大方便閃避。胡晚娘不及思索,大叫一聲,轉身撞開嚴鴻,卻讓自己頂到了匕首上。噗地一聲,血光飛濺。嚴鴻、李天照、張青硯、墜兒四人同時驚呼出來。卻見晚娘左肩窩處已經插了一把匕首,整個人倒在地上,雙目緊閉,鮮血汩汩從刀口滲出。
李天照一刀刺出,人也摔倒在地。張青硯此時已經從房上落入破廟之中,起身一腳將李天照身子踢的橫飛出去,撞到牆上又摔落在地,口鼻噴血,動彈不得。嚴鴻顧不上他,要緊上前半步,矮身抱起晚娘。只見她中刀之處血流如注,急忙用手按住傷口,高喊道:“來人啊!快救夫人!”
墜兒嚇的面如白紙,也跌跌撞撞跑出去喊人,晚娘人躺在嚴鴻懷裡,睜開眼睛,勉強笑道:“相公……妾身總算能為你做一件事了。能替你去死,也不枉這數年來的恩情。”
嚴鴻道:“別胡說,你死不了。你相公我也受過幾次傷,沒那麽容易死,快救人!”
張青硯此時上前,急忙伸出纖手,點壓晚娘胸前幾處穴位,以少緩血流。又對嚴鴻道:“相公,你錦衣衛的外傷秘藥,隨身可有?”
嚴鴻知道江湖人對於治療外傷,頗有些獨到手段,張青硯至少比自己強出百倍,忙道:“我這裡沒有,外面劉連他們準有。好青硯,你快治好晚娘,我什麽都肯依你。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也幫你摘去。”
張青硯心裡一酸,暗道:明明是個賤人,你怎麽還對她如此看重?有朝一日我若傷了,你對我可能有這麽用心?但她嘴裡道:“相公放心,妾身潑出命去,也要救姐姐脫險。”
晚娘卻淒然一笑道:“不……不必了。張姑娘,您且休勞。相……相公,這次事鬧的這麽大,說到底,全因我這不祥的女子,累了相公受驚。我怕公公那裡已經知道了。相公若是看咱們夫妻尚有兩年情分,只要保住我全家不死,妾身也就瞑目了。妾身……妾身犯下這麽大的過錯,正該一死謝罪。只可惜,不能再多伺候你幾年。我……我是不行了。相公,我隻想死在你的懷裡,你多抱抱我就好了。”
嚴鴻聽她口中話語越來越低沉,心中彷如滾油熬煎一般,哪裡肯聽她尋思。當即發足奔到馬車上,把人放平,口中道:“你放心,你還有下半輩子的時間,咱們慢慢抱。”
此時外面的埋伏人馬已到。王霆取出自己的傷藥遞了過去。他跟隨嚴鴻,隨身攜帶的也是錦衣衛中第一等良藥,不想這裡果然用上。張青硯於江湖上外傷處置之道,本是嫻熟,接過藥來,吩咐孫月蓉握住匕首的握柄,叫聲“起”!孫月蓉一咬牙拔出匕首,張青硯左手連點數點,右手緊跟著把傷藥抹上,為晚娘敷藥包扎,不多時傷口的血便止住了。然而晚娘已是臉色煞白,呼吸不暢。
孫月蓉原本對晚娘頗為不滿,可到此時,第一個焦急,忙叫張青硯:“好妹妹,你快看看,卻如何救得胡姐姐?”
張青硯沉吟道:“那賊子這一刀,傷口扎的極深,又距離心臟略近。錦衣衛的良藥只能止住外傷,但胡姐姐體質本弱,這一來怕是危險。單靠我們這裡不是辦法。依我說,還得把李神醫請來,他老人家的醫藥之術,實是當世一流。我騎的墨蹄玉獅子來的,論腳力不輸我師姐的玉龍踏雪。月蓉姐姐,你騎我的腳力,再帶上你那匹赤炭胭脂駒,去把李神醫請來,怕也只有靠他,才能救晚娘姐姐一命。”
孫月蓉應了聲好,嚴鴻又將自己的腰牌遞給月蓉:“拿這面腰牌給李神醫看,他就知道是我的面子,不會不來。若是有病人,你隻管與我打散了便是,天大的簍子,我為你擔當。”
雲初起、葉正飛本來不想攙和到這等破事中來,遠遠躲開。今見鬧成這樣,又感覺對不住嚴鴻。葉正飛道:“小相公,實不相瞞,當初拿二百五十兩銀子雇我們殺你的,就是這李生。沒想到今天,他又鬧了這一出。”
嚴鴻一聽,原本七竅生煙,現在又多噴了兩竅。尼瑪鬧了半天,是李天照請人殺我,這銀子還是胡晚娘從我這裡弄來的,老子自己出錢殺自己啊。
此時飛虎山的兩個錦衣衛早已衝進廟裡,將李天照捆好,如同拉死狗一般拉到外面。這些人心中又怒又怕,怒的是這賊子竟敢謀殺自家長官、姑爺,怕的是萬一這胡夫人有個三長兩短,長官遷怒於我等,那我們哪還有命在?就算嚴姑爺脾氣好,咱也沒臉在道上混了!因此,他們便把氣撒在李天照身上,你一拳,我一腳,打的李天照去了半條人命。
那李天照被打得滿臉是血,他不想自己一刀不但沒能殺死小閻王,反倒傷了表妹。又想起往日的種種舊情,心裡百感交集。李天照也知這回自己決無幸理,身上拳打腳踢,陣陣劇痛,他也不求饒,索性豁出去破口大罵道:“嚴鴻!你這烏龜!你老婆拿你的錢養著我,讓你戴綠帽子,這滋味不錯吧?當日我花錢買通‘梁上蝙蝠’施大麻子,翻牆到你家的馬棚裡,偷偷給你的馬蹄動了手腳,就為了等你死後,我好和胡氏成其好事。沒想到老天不長眼,讓你活了過來!可那又如何?那徐婷心裡愛的也是我,你難道忘了上元燈會?我與徐小姐早已經兩情相悅,緣定三生,你只能吃我吃剩下的殘羹剩飯。還有墜兒、晚娘,她們也都是我的!王八蛋,你嚴家三輩作惡,將來要被滿門抄斬,嚴嵩老東西餓死討飯,嚴家的婆娘上到歐陽氏,下到你這幾個賤人,一個個都去教坊司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