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忙一拱手道:“老叔,這話是從哪說起?嚇死我,也不敢對各位前輩有絲毫不敬。只是今日這事的保人是我,我也是在海神娘娘面前發了誓的。若是我兄弟受了絲毫損傷,我便再也做不得人,更別說老船主也要因此受害,弄得沿海生靈塗炭,咱們海上兄弟也要死傷慘重。若是大家肯坐下來慢慢談,我自然不敢有絲毫冒犯,可若是誰想著動刀動槍,害了欽差和老船主的命,我徐和尚也隻好刀下不認老交情!”
戚繼光帶領的那些浙兵,此時早已經列好陣勢,自不必說。曾石方等武林豪俠,也各自抽出兵器,護在嚴鴻身邊左右。曾石方尤其叫的凶狠:“大膽的倭賊,竟敢設下鴻門宴,意圖行刺。當真是狗膽包天!你家曾爺爺在此,決不能叫你們詭計得售,欽差放心,曾某今日縱是戰死,也要保您安然無恙。”
嚴鴻道:“曾大俠,多謝了。不過此事尚不至此,我想這幫前輩們,也不至於因為我動手收拾了一個叛徒,就與我和我姐夫火並。”
那些倭寇見了這陣仗,也知動手翻臉,多半沒好果子吃,只是在找一個落場勢。聽嚴鴻說叛徒,便有心思活絡的借口道:“叛徒?誰是叛徒?”
嚴鴻用手一指李玉龍,此時他已經被自己的親隨救回。斷折的肋骨暫時沒法接,隨身帶的丹藥已經給灌了下去,所以人已經睜開眼睛,只是說不得話。身體也是動彈不得。
李玉龍有個結拜兄弟。叫做巡海夜叉張放。他自知武藝不及大哥。跳出去也是送死。但是聽到欽差說自己大哥是叛徒,萬不能認下,當即罵道:“狗官,少要血口噴人!我大哥跟著老船主打江山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他們是骨肉至親,又是一起打天下的人,怎麽會是叛徒?”
嚴鴻要比嘴炮,可誰都不怕。冷笑道:“老人?陳東、葉麻論著都是老船主的子侄輩分,他們的老輩人,也是跟老船主一起出來打天下的,那又如何?不一樣做了叛徒?”
當初汪直及一乾黨羽出來打天下,陳秀山、葉宗滿是其嫡系部下,陳東、葉麻便是這兩人的子侄,葉麻本名葉明,因為滿臉麻子,被汪直以葉麻戲稱之,久而久之。這諢名取代了本名,叫的更響了。這次汪直被拿在杭州。嚴鴻已經說明,與官軍撕殺會導致老船主被斬。在這種背景下,陳東、葉麻仍不顧毛海峰的號令,堅持攻打寧波,其用心便有些叵測。正因為此,徐海襲擊二人老營的行為,在海盜中只是引起轟動,倒不至於引起公憤。嚴鴻說這兩人是叛徒,倒也不為不對。
嚴鴻又道:“老船主有令,汪滶如今暫代首領之職,戰和大計,理應聽他一人。可李玉龍對汪滶言語粗魯,出言頂撞,不遵號令,他不是叛徒,誰是叛徒?本欽差要向朝廷討赦書,免了汪直的牢獄之災,這廝卻口口聲聲要把本欽差拿下,還要殺本欽差,這卻是什麽居心?依我看,這廝分明是受了陳東、葉麻的收買,說不定還與松浦家有什麽勾搭,把爾等全都賣了,換自己的前程,也未可知。他一心要害我性命,分明就是想逼迫朝廷,殺死老船主,他好趁機篡位,奪了首領寶座。”
他這番話捕風捉影指鹿為馬,可以算是徹底的誣陷。但這群海盜看來,對方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啊。這李玉龍確實與陳東、葉麻交情不錯,跟松浦家的人也總有往來,說不定,還真是攀附真倭。此時的明朝人普遍有一種自大情結,認為世界上,中華為大,余皆蠻夷,低人一等。蒙古韃子雖然野蠻,好歹也是曾經統一中國的,勉強算平等種族。可是那倭寇什麽東西?雖則大家實在寄倭人籬下,可是這華夏上民的心裡優勢,總是抹不掉的。一想到李玉龍居然去攀附倭奴,不少人大生鄙夷之心。再者,這幫人裡大多數還是對汪直很有感情,一想到著個滿身肌肉的混帳,居然也覬覦那寶座還想害死老船主,便覺得他實在死有余辜。
李玉龍吃了藥,剛緩醒過來,聽到嚴鴻如此誣陷自己,不由急火上湧,隻想分辨自己不是叛徒,也沒想篡位,和這個欽差的矛盾,只是單純的吃醋。可是他腦子本就不好使,更有重傷在身,想要辯駁都不知該如何說起,焦急之下,氣血翻騰,一口濃痰堵到喉嚨處,兩眼一黑,又暈死了過去。
這汪直手下的人馬大致可分為少壯、元老兩大派系,少壯派的人,便以李玉龍為首。如今眼見欽差口口聲聲說招安,自己硬打也佔不到便宜,那些元老派的,便都存了和欽差好言好語合作的心思。見李玉龍冒犯欽差吃虧,並且被攀扯成叛徒,都覺得是落井下石的大好時機,正好把這幫小王八蛋打壓下去,讓他們知道薑是老的辣。
有五峰元老方廷助咳嗽一聲,“真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李玉龍這老船主的外甥,居然也敢反水,真是辜負了老船主對他的栽培,當真該殺!”
另一位元老李華山也道:“是啊。這廝近幾年舉止跋扈,言行囂張,目無尊長,陰蓄死士。果然是有了不軌之心,也是欽差神目如電,識出奸邪,才不至於讓這惡賊篡了我五峰基業,依我看,他與伊人的婚事,還得慎重些為好。”
王宗其道:“正是。婚姻事,還是作罷吧。伊人國色天香,理應找個年少英俊,高門大戶才是良配。至於李賊的黨羽,也要看管起來,免的生了什麽禍端才是。這一番欽差出力,除此惡賊,我五峰上下,人人感激欽差恩德,只是我家首領如今被囚於監牢,受那縲絏之苦,還望欽差早拿個章程,把人搭救出來,到時候,我等必對欽差感恩戴德,但有索取,無有不從。”
他已經存了利用汪伊人與嚴鴻聯姻之心,自己和她是一家人,若是再能勾上欽差,招安後,自己說不定能做個大官,這一輩子便算沒白過。至於這汪伊人身為汪直愛女,去到欽差房間,是為妾還是為奴,和我老王有毛相乾啊。
那倭人伊藤見此刻自家人內亂起來,急的哇哇叫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卻不知該說甚麽好。
嚴鴻見這群海盜自相擾亂,有好幾個為頭的過來順著自己說話,當即拱手道:“諸位這般見識,不愧是五峰麾下大將。既然大家肯聽我的話,那便好辦,我等一起想辦法救出老船主。不過,站在這裡舞刀弄槍的,可不是講話的所在。咱們還是找個平坦地方,坐下來邊吃喝邊談,才是個道理。”
王宗其也知,如今講打肯定是講不成,自己這邊不火並就不錯了。忙說道:“欽差見教的是,見教的是。”忙吩咐人扎下簡易帳篷,充做臨時聚會之地。本次島上聚會,倭寇本來就做了文武兩手準備,搬運來酒食蔬果,設擺桌案,又立下媽祖娘娘的神牌,嚴鴻與這幾路倭酋對著媽祖神牌焚香禱告,以示決無虛假之言,否則出海必然船隻傾覆,葬身大海。
發過誓言後,大家就坐。嚴鴻這邊,有花、耿二女,戚繼光、俞大猷及雲初起、葉正飛、嚴峰、嚴複八人保護,其他人全在帳外警戒。倭寇這邊,則是那一群元老派的首領及徐海、王翠翹、汪伊人等參與,張放等少壯派,卻是被徹底邊緣化,連列席的資格都沒有,他們的人馬也被元老派的人和徐海的部眾監視起來,防范他們孤注一擲的拚命。
這群少壯派雖然敢打敢殺,但根基不足,實力有限。再者就是缺乏統帥之才,否則怎麽可能讓李玉龍那種混人做了首領?如今李玉龍不能視事, 剩下的人,有的想要乾脆拚命,有的卻想還是看看局面再說,更有的乾脆彷徨無計聽天由命,連一個出來振臂一呼的人都沒有,自然不可能組織部眾撕殺。
帳篷之內,眾人坐定,倒是融洽了許多。自來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難以得到。倭寇們方才被俞大猷一棍震服,又見徐海公開支持嚴鴻,都絕了撕殺的想法,態度上自然就軟了下來。與其說是談判,不如說是完全聽嚴鴻吩咐。
嚴鴻說道:“如今要救老船主,就看天家高興。前番本欽差大破陳東、葉麻、辛五郎,這是天家一樁喜事,救老船主成了一半。可另外一半,還得你們加把勁。”
王宗其道:“不知欽差有何吩咐?但能做到,兄弟們必然盡力而為。”
嚴鴻道:“這話說來簡單,天家憂心四海,克儉奉公,腰包裡缺錢。我意欲讓你們出一筆銀子,隻說是汪五峰報效朝廷,敬奉天家的。如此天家高興,老船主自然也就沒事了。爾等為寇多年,積蓄頗豐,這話沒錯吧?是讓你們出錢買命,這時候可不能省錢,再說老船主只要不死,這錢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