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換防了啊?”此時卻見對岸的林中殺出百來條漢子,衣甲鮮明,旗號嚴整,不是浙兵又是何人?他們把對岸的纖夫圍住,可沒這邊這麽客氣,直接就拿了繩子綁人。這條河道淺窄,不拉纖,船無法開動,也正因為此,巡檢司設在這裡,就是想衝卡也衝不過去。那些纖夫一被控制住,這船就成了死物。蔡公衝急道:“寧將軍,我這是有引的鹽,可不是私鹽啊。”
寧威哼了一聲,“有引的鹽?我就沒見過有誰承認自己的鹽沒引。這麽著吧,那鹽引出來,給某家看看。”
蔡公衝轉身回了那漕船之上,過不多時,滿面堆笑的來到寧威面前,伸手自袖子裡,取出一疊銀票遞了過去道:“這是小人的鹽引,請寧將軍查驗。”
寧威一看之下,這幾張銀票面額頗大,便是這一船真是私鹽,罰款也用不了這麽多數目。一陣哈哈大笑,那蔡公衝也陪著笑臉,哪知寧威忽然把臉色一變,舉手便是一巴掌,將蔡公衝打翻在地,高喝一聲:“與我拿下了!”
早有幾名弓手上前將蔡公衝捆成粽子,另外的弓手則撲過去,將那些纖夫拿下。接著便發一聲喊,衝向那艘漕船。寧威方喊了一聲“小心”,就聽漕船內響起一陣槍響,衝在最前面的兵士,當下就倒了三個,其他人不敢再衝,又退了回來。
蔡公衝一聽槍響,臉色也是一變,心道:這回算是徹底完了。寧威怒道:“佛郎機。給我放!”
那兩門佛郎機。足有人腿粗細。平日裡萬壽司也是用不上這等威力的火器,大家是收稅,不是玩命,充其量是擺出來嚇人的。可今天眼見對方先動了銃,寧威便也發了狠。
兩門佛郎機,合計有七個子銃,連續放了四個之後,嚴鴻帶著援兵也趕了過來。他原本以為是抓條普通的鹽船,也沒想到居然到了動用佛郎機的地步。而浙兵軍官駱尚志聽了那船上的槍聲,更是說道:“這船上有真倭,用的是日本的鐵炮,而不是咱大明的鳥銃。”
浙兵與真倭動手多次,對於倭寇的軍刃十分了解,因此決不會聽錯。嚴鴻一聽,也知是誤打誤撞,逮到了大魚,吩咐部下猛力攻船。蔡公衝眼見殺出來的官軍越來越多。心知大事已去。猛的高喊道:“我反正!我反正!我要立功,我要贖罪!這船上不是私鹽。是欽犯李文修!還有他帶的打手護衛家眷等等。小的只是受人指使,上支下派,身不由己啊。”
嚴鴻聞聽,問道:“那又是何人,讓你在船上夾帶欽犯,企圖蒙混過關?”
蔡公衝眼珠一轉道:“欽差大老爺,您說是何人指使,那就是何人指使。想您是天神下凡般的人物,未卜先知,您說是誰就是誰,決對沒錯。”
此時已經有許多官軍殺上漕船,兩方白刃交接,這船上的鹽幫子弟如何肯賣命,紛紛逃散,有如蔡公衝一般機靈的,就來個陣前反水,倒戈一擊。因此用了不到頓飯之功,戰事已然結束。
雲初起回報道:“合計斬殺真倭五人,假倭十八人,俘真倭四人,假倭二十一人,另擒住李文修、李鏡湖等欽犯十人。繳東洋銃十門,倭刀、甲胄、金銀等若乾。”
嚴鴻聞聽逮到了香河縣令李鏡湖,以及曾經在紹興會過一面的哪位富商李文修李鴻遠,不由大喜道:“做的好!這回殉職的兒郎,我一人賞一百兩燒埋銀子,受傷的每人五十兩湯藥費,寧巡檢,荀大令,你們的官職,我嚴某保了!”心中卻暗自納悶,可惜沒有拿到李文藻。
二人聞聽大為歡喜,又幫著嚴鴻把巡檢司衙門設置成公堂,對李家人進行審訊。李文修早不複當日紹興所見時那副雍容氣派。方才捉拿時,就吃了不少拳腳,年歲又已不輕,臉上帶傷,衣衫破碎,狼狽的很。那李鏡湖年輕一些,結果挨打挨的更多,連腰都直不起來。
這兩人被押到衙門之內,李鏡湖道:“嚴欽差,下官縱犯國法,也應議罪於有司,而不該濫施私刑。何況我乃國朝進士,你如此折辱於我,可不要忘了,你嚴家也是文臣之家。”
嚴鴻冷哼一聲道:“優撫士大夫這套,你家嚴大少可不講究,我是錦衣鷹犬,天子親軍。管你是什麽出身,到我眼前,都是人犯,來人啊,給我教他點規矩!”
王翠翹帶來的那幾個健壯漢子,一擁齊上,又是一頓拳打腳踢。雖然離了錦衣衛,這用刑的手法,難免不夠專業,可這群人好歹也是在海上沒少乾折磨人營生的,倒是能掌握住尺寸,既讓他們痛苦,又不讓他們一時就死。
而且曾石方等人仔細搜查了一番,也確定李家叔侄二人口中沒什麽一咬即死的毒藥,再說這幫人平日養尊處優,是否真有勇氣自盡,也大為可疑。這一通暴打,簡直就去了他們半條人命,李鏡湖率先跪倒道:“欽差別打了,您問什麽,我全招就是。”
嚴鴻離開座位,走到李鏡湖面前,忽然摘下腰間的繡春刀,用那木質包銅的刀鞘,對著李鏡湖的面頰,猛力一抽!這一下打的甚猛,只聽一聲悶響,李鏡湖張嘴就噴出一口鮮血,血裡面還混著十幾顆牙齒,他一口血噴出去,接著便嘶啞著慘叫起來。
見了本家侄兒這副慘相,李文修心中悚然,不知這欽差打的是什麽主意,若是要口供,也沒有把人打的連話都說不出的道理。嚴鴻冷笑道:“口供?用的著麽?我回頭寫一份,抓著你們的手,按上指模,畫上押就行了,還用的著聽你們說什麽?如今這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不取決於你們,取決於我,懂麽?”
李文修此時才明白過來,是啊,這不是在三法司,換句話說,他也沒打算把自己送到三法司,分明就是想直接弄死。李文修忙道:“欽差且慢,我有下情回稟。我自知罪孽深重,但請看在我一把年紀份上,饒我一命,我願將家財全部奉上,從此做個乞丐,了此殘生。”
嚴鴻冷哼一聲:“少說廢話,你的家財,現在獻不獻還由得你麽?痛快些,給老子把有的沒的全招認了,免得吃零碎苦頭!”
李文修酷虐別人時,狠天狠地,此刻自己落入人手,卻全然沒了骨頭,要緊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他與兄弟李文藻朋比為奸,對李文藻的勾當,倒是知道得不少。把情況一招,嚴鴻對於幕後的來龍去脈,卻也清楚了不少。
從李文修口中,嚴鴻才知,李氏兄弟與倭寇、白蓮教都有勾結,不過大家彼此也是相互利用。陳東、葉麻是要保障自己的海上霸權,擠掉徐海,甚至取代汪直。李文藻家族是要壟斷通番的利潤,進而試圖染指朝野政局。而白蓮教則是要借助這些倭寇和豪商的力量,主要在北方造反。嚴鴻一下江南赦免徐海,又在山東剿滅了總壇一系,自然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當初在紹興陰謀殺徐海,破壞招安,最好引倭寇進犯,便是白蓮教趙全一系的布局。那趙全根據地在西蒙古板升城,於江南的分舵實在是調度不靈,最後紹興一戰大敗虧輸,徐海被放走。趙全無奈之下,又委任了一文一武,賽諸葛羅阿根,金剛佛絕禪,主持江南事務。這二人南下廣東,準備選壕境之地,煽動佛郎機人鬧事,以此來破壞開海。
這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也算的起是個絕配。更大的妙處則在於,絕禪沒有多少腦子,純粹一個匹夫,還是從西北派來的空降幹部,難以獨當一面。羅阿根是本土幹部不假,可在教中資歷極淺,不能服眾。而且據密報,他還接受了洗禮,成了天主教徒,這在信奉無生老母的白蓮教裡,就是妥妥的異端,不燒死他就不錯了,根本不可能服從他全面指揮。
派了這麽兩個寶貨,既能保證總壇的意志得到貫徹,又能保證不會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面,實乃一舉兩得。只是如此安排下,等於是彼此內耗,於效率嚴重影響這一節,就非趙全所能想象。
果然,羅阿根仗著會番話,居然打入佛郎機人內部,成了通事。可是金剛佛這廝到了地方後,又與羅阿根屢生矛盾,最後負氣要行刺嚴鴻,奠定威信,便聯絡了李鏡湖。李家與陳東、葉麻為同夥,與白蓮教之間的關系也不少,因此積極予以配合。當初在廣州,嚴鴻準備出海探島,令汪柏找船之時,並沒注意保密,被李鏡湖探到了消息。於是安排了白蓮教多年潛伏的人家前去應募。金剛佛與李鏡湖也有勾結,才能安排下機密計劃,那麽湊巧的帶著嚴鴻進入風暴之中。而那陳東、葉麻之所以與汪直離心離德,最後不聽節製,固然是因為自身勢力擴張後,野心膨脹,也是有白蓮教在後挑唆的結果。
只是沒想到,天不從人願,金剛佛非但行刺不成,結果把自己的性命都賠上了。而廣東白蓮教的隊伍也因此遭到揭露,幾乎盡數覆滅,是妥妥的偷雞不成蝕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