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幹部大會開得讓金恩華很是不爽,按照慣例,縣委組織部和區公所都要派領導下來的,可縣委組織部竟然沒有派人下來,也不見區裡的半個人影。九點半鍾的時候,鄉裡和二十二個大隊隊的主要幹部都到齊了,才接到組織部的電話,說是縣裡的專用機動船壞了,組織部和區裡不派人了,要月河鄉自行組織會議。媽個比,放鴿子也要有水平,就不能租個船過來,區公所才隔個十幾裡路,就不能騎自行車過來?鄉裡總共五個黨委委員隻來了倆,就在街上住的黃付書記倒是露了個面,握握手說聲支持就回了家,金恩華和武裝部長李紅年唱起了二人轉,李紅年四十不到,當過兵的人,主持起會議來倒是一付榮辱不驚的從容,金恩華覺得好沒面子,感覺這鄉長是自個封似的。沒有了好心情,面對著下面百種百樣的怪異目光,那股當官的興奮勁變成了煩燥和悶氣。李紅年宣讀完縣委縣政府文件,金恩華隻講了幾句套話,會議就草草收場。
縣裡沒人來,那些個新牌子還在縣上放著呢,由上面主持的掛牌儀式自然取消,老劉頭派人買的慶祝鞭炮隻好放到倉庫裡。
區公所不來人尚可理解,畢竟是正在撤銷的機構,自己的去處還沒著落呢,哪有興致來看別人披紅戴綠。縣委組織部這筆“帳”算是記上了,陳石宇付局長果然說得沒錯,那王付局長的“接力棒”,真的交到宋部長手上了。
金恩華坐在辦公室裡直發楞,老劉頭小心翼翼的在他對面坐下。
"媽的,不是好兆頭啊。"金恩華拍了拍桌子,“教師們集體上訪,堂堂的鄉政府成立大會,縣裡連個鬼也不來,連著被人玩了二道。”
金恩華的臉上閃過詭異的微笑。
老劉頭歎了一口氣,“這事整得,縣裡也太不當回事了。”
"嘿嘿,我還真不能生氣,"金恩華在辦公室裡轉了幾圈,“人家玩人家的,咱乾咱的。”
老劉頭露出笑臉,“恩華,我就知道你能挺住。”
"叫鄉長,給我樹點權威行不,"金恩華點著桌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小子還裝樣,這不沒外人嘛,"又看到金恩華的興奮勁頭,老劉頭也放心了,“我看你呀,倒象個被縣裡發配來的。”
金恩華瞪了老劉頭一眼,“你看看,有我這樣連升兩級的發配之人嗎?”
"沒有沒有,"老劉頭笑道,“我是說,縣裡把咱月河鄉不當親兒子看待。”
"這真好,山高皇帝遠,"金恩華坐到椅子上,自言自語地說道,“你不是不待見我嗎,我就實打實的給你整出點大動靜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看你重不重視我。”
老劉頭認真地說道:“可千萬別把紀委整來。”
"我有分寸,"金恩華詭異地笑道,“有人在玩我,我躲到月河鄉還不放過我,看來光躲是不行了,得來點實實在在的反擊,玩陰的玩狠的,看誰玩得過誰。”
"你還是先過眼前這一關吧。"老劉頭手指做出點錢的樣子,擔憂地說道。
金恩華盯著老劉頭,“老劉頭,你不當文書當會計,就算咱們鄉政府的大管家了,給我透個實底,咱還有多少真金白銀?”
老劉頭瞪了金恩華一眼,“你以為我手頭有錢故意藏著掖著嗎?告訴你聽好了,一百二十七元五毛三。”
"不會吧,"金恩華倒吸一口涼氣,“鄉裡到底欠了老師們多少工資?”
"聽我慢慢跟你細說,"老劉頭扳著手指頭說道,“咱們全鄉有七十多名公辦教師,每月工資加起來有三千元左右,先打到鄉裡轉發,現在已經有兩月沒發了,民辦教師五十多人,每月工資總額大概二千不到,三個月下來欠了五千多元,按規定民辦教師的工資上面撥一半,其余的由我們自籌,這統統加起來,鄉裡欠著教師們的工資是一萬一千多元。”
金恩華拍著桌子,“錢呢,錢到哪兒去了?”
“別發火,錢又不在我這裡,”老劉頭苦苦一笑,繼續說道,“你的前任吃喝揮霍了二千多元,上面七檢查八視察的又招待了一千多,前段時間區公所從各公社抽調人馬幫助月河搞計劃生育大會戰,上百號人二十多天,吃喝拉撒住花了四千多元,黃書記去省城看病借走了一千元,方付鄉長三次組織公社大隊兩級幹部赴地區參觀學習花去了二千元,再加上民辦教師的自籌工資我們沒有從各大隊收上來,你說,我手頭還有錢嗎?鄉裡還欠著飯館上百元飯錢呢。”
"敗家子,"金恩華罵道,“鄉裡有固定的收入嗎?”
老劉頭搖著頭,“杯水車薪,加起來能抵得上一陣西北風,除了各大隊上交的提留,就是電費每度加價的一分錢,最後是信用社郵電局兩家每月一百來元的房租。”
金恩華點點頭,“整個一個大爛攤子啊。”
"大窟窿啊。"老劉頭長歎著,"你剛上任,能不能向上面要點。"
"有啊有啊,"金恩華故作神秘的說道。
老劉頭精神一振,兩眼發光,“給了多少?”
金恩華哈哈一笑,“給了一台印票機,可惜沒人會整那機器。”
"你就樂吧,過幾天看你怎麽笑得出。"老劉頭哭笑不得。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門自會直, "金恩華站起來,又在房間裡轉著圈子,“首先得把好財務關,老劉頭,從今天開始,你得給我記住了,沒有我的簽字,誰的條都不能報銷,書記的也不行。”
老劉頭點著頭,“這個沒得說,現在的關鍵是怎麽生出錢來?”
"莫急莫急,讓我好好想想。"金恩華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人事爭鬥,能進能退,為了安全,委屈求全上當吃虧都沒什麽,不是說退一步海闊天空麽,隻要不犯大錯,反正鐵飯碗是輕易砸不掉的。可眼前的事就是逆水行舟了,不進則退,第一關過不去,這新鄉長就會成為全縣的大笑話。
盼上頭的錢?門都沒有;鄉裡搞搞收入?難以指望不說,遠水也難解近渴;向各生產大隊要點?可自從實行了生產責任承包製,各生產大隊憑一點積累提留,連幹部工資也開不出,一個個早已窮得叮當響。
他媽的,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麽?
這時,武裝部長李紅年走了進來。
老劉頭向李紅年做了個手勢,李紅年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坐到老劉頭身邊。
金恩華在辦公室的地板上轉了幾十圈,坐回到椅子上,抬起頭看著李紅年和老劉頭,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
"有辦法了。"終於,金恩華輕輕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