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張君平,四十來歲的樣子,在公社當文化乾事的時候,和王新華就成了鐵哥們,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昨天王新華打來電話後,老張心知肚明,自打當上紀委一科科長後,還沒正兒八經的辦過案,手下幾個人正閑得慌。昨天接到舉報信後躍躍欲試,恨不得連夜行動。誰知王峰書記突然要接手這個案子,一下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早就想好的辣招狠招用不上了。
果然如此,王新華交待過,金恩華這小子是水田裡的泥鰍,滑得很,以老張的脾氣和一貫的辦事作風,要不是王峰在,早就打罵交加了。
強忍著怒火的老張繼續問道:“你看到李局長和於主任在幹什麽?”
"在談工作啊。"
"什麽工作?"
“不知道,你們可以問問李局長和於主任。”
這時候王峰書記開口了:“這麽說,李局長和於主任是在談工作,並沒有發生舉報信上說的事。”
金恩華點著頭,“是的。”
"舉報信上說你親眼看到了,並且關上了門。"老張搶著問道。
“老張同志,這個我得和你說道說道。”金恩華微微一笑,“我看寫舉報信的人完全是別有用心,自己沒有看到的事情,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強加到別人頭上,老張同志,請你把策劃舉報信的人找來,我要當面和他對質。”
"放肆。"老張拍著桌子。
金恩華詭異的笑笑,他捕捉到了王峰書記臉上一閃而過的如釋重負的表情,心裡更加有數了。
"老張同志,請你千萬不要生氣。"金恩華稍微轉下臉,對著王峰,“王書記,您能耐心地聽我說嗎?”
看到王峰點頭,金恩華繼續說道,“第一,李局長如果想和於主任做那種事,完全有條件在別的地方,在兩個人的家裡或者旅館都成,幹嘛傻乎乎的放在辦公室裡面?第二,他既然通知我送報告,而且明明知道我總是提前半小時上班,難道不怕被我撞見嗎?第三,局長知道他辦公室的備用鑰匙放在人人都可拿到的地方,他如果想做見不得人的事,完全可以鎖上保險,事實是他沒有上保險,這就說明我們局長隨時都等著我或者其他同志。”
王峰又開始笑眯眯了,兩隻小眼睛成了兩條縫。
"金恩華同志,我本人對你的回答非常滿意,感謝你積極配合紀委的工作。”
王峰站起身,對著張君平,“老張,讓他簽一下名字,今天就到這兒吧。”
金恩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老張帶著小鄭悻悻而去。
快到午飯時間了,紀委大院靜悄悄的,大概房子太高的緣故,阻擋了陽光的進入,金恩華感到了一種陰森森的涼意。
"臭小子,怎麽樣?"王峰拍拍金恩華的肩膀。
金恩華有點不好意思,“王書記,剛才我有點衝動,請你和張科長原諒。”
王峰擺擺手,“少來假惺惺那套,你這反客為主之計用得不錯,本來是我們該問該乾的,讓你小子說得頭頭是道。”
金恩華嘿嘿笑著。
他湊到金恩華身邊,低聲說道,“臭小子,我有點喜歡上你了,過來跟我乾吧。”
“謝謝王書記,我覺得工業局不錯。”
王峰笑起來,“回去告訴李漢明,就他那破工業局,幾個破廠子,一年虧十月,十家九個虧,馬上要開始地方國營企業改製試點了,你們工業局這塊牌子掛不長啦,臭小子,聽我的過來,立馬給你個科長乾乾。”
“這事你和我們李局長去說。”金恩華說道。
"臭小子,和我擺架子,"王峰笑罵道,“不說啦不說啦,請你吃飯怎麽樣?”
"謝謝王書記,我回去吃吧。”
真是一個可愛的小老頭,金恩華看著王峰的背影,快步走出紀委的大門。本來想賴著臉求人家用車送回去,畢竟進了趟紀委,如果由紀委用那輛嶄新的吉普車送回去,肯定能風光一把,不過還是低調點,老話說得好,槍打出頭鳥,自己在局裡好象“出頭”了一點,難怪人家要拿捏你。
王峰書記確是好人,但調到紀委去他是不會同意的,那地方太獨立太權威,象今天,對他對黃大媽就很霸道,不由分說請你去,誰都知道,能被紀委“請”的,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幸好是配合調查,不是當事人,還有自己與生俱來的沉穩和坦然,饒是這樣,也被驚得一身冷汗。現在看來局長肯定和王峰書記是一路的,一起抗過槍一起下江南,幾十年的風雨情誼凝結成的團結真是牢不可破。
昨天晚上李局長提醒過王新華和張君平的關糸,果然是這樣。他們屬於另外一類,那是典型的本地派,解放後參加工作,最大的優勢就是年齡。
這次自己得罪的是幹部隊伍中的中堅派,今後十年乃至更長時間都要面對著他們,雖然是別人挑起事端,自己身不由己,但就此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以後的日子肯定難過了。
原來官場也是江湖啊。
"想什麽那?"
金恩華回過頭來,是陳石宇付局長,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來到了縣城裡唯一的河埠碼頭邊。
"陳局長,你也從那裡出來的?"金恩華指著紀委的方向道,“真對不起,把你也扯進來了。”
“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人家的舉報信上可寫得清清楚楚,說你第一時間向我報告了,我當然很幸運地被請到紀委了。”
"看戲不如演戲,也不枉費了你滿肚子文韜武略。”
"你就貧吧。"
陳石宇心裡還是有點感激金恩華,畢竟自己借這件事,在工業局有了話語權。
金恩華不解地問:“怎麽搞得興師動眾的?”
陳石宇歎了一口氣:“機關裡從來都是你爭我奪, 隻不過這次從暗奪變成明搶,玩過頭了;再加上兩邊都有人撐腰,誰也不服軟,還不搶個頭破血流。”
"不知黃大媽回去了沒有?"那可是唯一的薄弱環節,也是最致命的一環。
"她那一套是你教的吧。哈哈,黃大媽就在我隔壁的房間,一進去就放聲大哭,一問三不知,二問說罪過,再問就是哭,從進去到出來,一路哭到底,紀委的人哪見過那種場面呀。”
“那她人呢?”
“放心吧,哭是女人的最好武器,用起來很累,估計現在在宿舍休息了。”
金恩華輕輕地歎了口氣。
"怎麽,有點怕啦?"
"局長,這個河埠頭是我人生道路上重要的起點。我爺爺送我讀高中送我上大學,都是他和二叔搖著船,來回要六個小時,他就是坐在船上不上岸,對我說,岸上的路你自己走,真想爺爺啊。”
"是啊,月河鄉,"陳石宇望著遠方,“美麗的水鄉,我有兩年沒去了。”
在他們的身邊,清澈的月河水閃爍著無數的鱗光,寧靜而緩緩地流向遠方。
陳石宇拍拍金恩華的肩膀。
"走吧,你爺爺說得對,岸上的路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