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鄉,在城關鎮和月河鄉之間繞了個圈,今天出發前,司機老張問:“金縣長,今天怎麽走?”金恩華笑道:“老張,今天你作主了,在月河鄉和澤水鎮之間再繞個圈,兩圈疊一塊是個八,八八八,大家都要發。”老張應聲“好咧”發動車子,老趙說:“金縣長,今天神采奕奕,肯定有好事。”金恩華瞥一眼車裡的煙酒,“屁的好事,老趙,昨晚喝到幾點?戰果如何?”老趙不好意思的笑道:“金縣長,李紅年和金天明好厲害,老劉頭也是威風不減當年,我們三個是一敗塗地呀,這些煙酒是金天明硬塞上來的,我們可沒要。”金恩華笑罵道:“呸,老趙,你太讓我失望了,還是個久經考驗的老革命呢,這些煙酒你們三個回去分了,沒啥大事,倒是你們三個酒量太差,有損我堂堂付縣長的名聲那,回去好好練練,不然下次不帶著你們了。”老趙埋怨道:“都是老張,出工不出力。”老張憨笑著說:“我要不今天開車,準能放倒他一個。”金恩華又看看臉色蒼白的馬傑,“小馬,還行嗎?呵呵,這也是下鄉的必備本領呀。”馬傑振作精神說:“金縣長,我沒事,下回我再好好表現。”老趙說:“小馬,你長見識了吧,下面的土崽子,只要你喝倒他一大片,你的威信就噌的提高一大截。”
上午轉了幾個鄉,中午在澤水鎮吃過飯,又馬不停蹄的連軸轉,下午快五點了,吉普車顛得厲害,金恩華睜開眼睛說道:“老張,到木河鄉了吧。”老張說:“金縣長,你真行,覺著路顛都能知道到了哪裡。”金恩華道:“這個蔡老摳,就是啥不得花錢修公路,哭窮裝貧的,整天想的就是天上掉餡餅。”
木河鄉和月河鄉緊挨著,是計劃中下鄉的最後一站,車子離鄉政府不遠時,金恩華伸頭往兩邊看看,“咦”了一聲,讓老張停下車來,“這個蔡老摳,幹什麽都落後,這早稻收得倒是蠻快。”下了車站在路旁,兩邊的田裡大部分水稻都收割完了,剩下的是一堆堆的稻杆,遠處的稻田裡,還有不少忙碌的人和機器的轟鳴聲。
金恩華問馬傑,“小馬,別的鄉都沒有開始收割早稻,知道為什麽這木河鄉就快收完了嗎?”
馬傑搖搖頭,看著老趙,老趙也搖著頭表示不知道,金恩華笑道:“咱們青嶺農民有五匠九藝十八販之說,除了種田,一般年輕人都要學門手藝,木河鄉很特別,這裡一半人是做豆腐的,四分之一是補鞋的,剩下的是唱戲彈棉花和爆米花的,大部分都在外面謀生,他們回家早點收了稻子種了晚稻,就是為了能順利的買到返程的車票。”
正說著,遠處走來兩人,老趙笑道:“蔡老摳來了。”
蔡老摳名叫蔡豪歌,木河鄉黨委書記,三十幾歲,老三屆高中生,一臉幽黑,青嶺人說話,豪老同音歌摳同聲,加上花錢有名的摳門,遂被叫成了蔡老摳,他的搭檔鄉長余中陽,也是金恩華在月河鄉時的老熟人了,金恩華到木河鄉,其中也有找余中陽的意思。
“金縣長,財神爺下凡,歡迎歡迎。”蔡老摳過來一一握手,金恩華拍拍他肩膀,忙著和余中陽握手,因為宋傳賓的關系,兩人算是站到了同一個陣線,但因為月河鄉的事,平時來往不多。
余中陽客氣的說道:“金縣長,歡迎你來木河鄉視察指導工作。”
“中陽,辛苦了,”金恩華湊上去輕聲說道,“中陽,咱們不打不相識,你何苦還如此客氣?我知道你和蔡老摳不對付,難道不想動動?”
余中陽意外之中充滿喜悅,都是聰明人,話中之意豈能不知,他在下面確實適應不了,老婆催他調回城去,現在金恩華是青嶺的大紅人,說話比宋傳賓還管用,他要肯幫忙,調回城去就是一句話的事,遂感激的說道:“金縣長,謝謝,謝謝你。”
蔡老摳走過來道:“金縣長,有什麽重要指示嗎?”
余中陽忙道:“金縣長,我先領老趙他們去鄉政府吧。”
金恩華點點頭,朝老趙吩咐幾句後,和蔡老摳沿著一條小道,向附近的一個小土崗走去。
“金大縣長,敢情你是為了余中陽,才來我們木河鄉的呀。”蔡老摳不滿的說道。
“怎麽,你蔡老摳也學娘們似的吃醋?”金恩華笑道,“魚有魚路,蝦有蝦道,象你,李紅年洪彩南他們,天生的是和農民打交道的人,讓你們去坐機關辦公室,怕是三年也適應不了,余中陽卻是最會坐機關的人,當這個鄉長,既不合適又太委屈,簡直就是浪費人才嘛。”
兩個人在小土崗上坐下,靠著小柳樹,眺望著周圍的田野。
“那倒也是,整個就是悶葫蘆,和大夥搭不上話,”蔡老摳說道,“恩華,不是我多嘴,你可要小心些,畢竟是對立過的人,別又給自己整出個炸彈來,我和紅年,還有老顧老洪他們,都是下了決心和你綁一塊的,象李林揚李正民這些人,你就是要多多提防。”
“老摳,謝謝你,這才是兄弟說的話,”金恩華點點頭道,“放心吧,大浪淘沙,沒什麽了不起的,李林揚和李正民以後怎麽樣,我還看不出來,余中陽則不同,一來他是宋付書記的愛將,嘴上不說,心裡還是關心的,我幫余中陽,也是送宋付書記一個人情,二來余中陽走了,爭取換個對路的鄉長來,對你的工作很有好處,再者我上次被地區紀委調查,余中陽好樣的,楞是沒說一個字,老摳啊,有的人是好了瘡疤忘了痛,害人之心常存,而余中陽則不同,一次人生道路上的挫折,能令他刻骨銘心,我比你更了解他,當然了,他現在還沒有什麽主動權,我們可以送他上去,肯定也能拉他下來,因此,我們為什麽不能用他呢?”
“呵呵,說了半天,不就是利用他麽,”蔡老摳笑起來,“說句良心話,余中陽人還不錯,原則性強,理論水平高,你們準備把他拉到哪裡去?”
“嘿嘿,”金恩華壞壞的笑起來,“縣委辦公室付主任,做方白臉的助手,也算是對他的考驗嘍。”
蔡老摳大笑起來,“哈哈,你們這些陰謀家啊,身邊多個炸彈,方白臉豈不給活活憋死。”
“方白臉沒你說的那麽脆弱,人家賴在青嶺不走,就是來練耐性的。”金恩華站起來,指著不遠處問道,“老摳,那是誰家呀,這麽多人割稻子,還插一杆大紅旗,搞什麽花樣?”
“虧你還是個領導,這縣長當的,那是縣團委的活動基地,”蔡老摳笑道,“團委書記鄭紅線,帶著今年分配來的大學生,和咱農民兄弟同吃同住,都幹了好幾天了。”
“哦,”聽說鄭紅線在這裡,金恩華心一動,腦子一轉說道;“老摳,你先走,我一個人去看看。”
蔡老摳沒那個心眼,以為金恩華又要習慣的自個琢磨事,“行,我先走了,別忘了吃飯,今晚咱們得好好的喝幾杯。”
待等蔡老摳走遠了,金恩華雙手放在嘴邊,合成喇叭形,朝著遠處的田野,用力的喊道:“鄭書記,你在嗎?”
遠處田野裡,一個人影在慢慢的移動,金恩華揮揮手,然後坐到了一堆幹了的稻杆上。
鄭紅線氣喘籲籲的走上土崗,格子的短袖蘭色襯衣上沾著泥,下邊的涼鞋上滿是泥巴,褲子向上挽到小腿肚邊,一臉的紅暈,一雙大眼睛左右張望著,顯然在尋找金恩華。
“金、、、、金縣長,你在哪裡?”鄭紅線停在稻杆堆邊,小聲的叫道,夕陽的照耀下,顯得亭亭玉立。
躲在稻杆堆裡的金恩華,一邊樂呵著,一邊捏著鼻子喊道:“鄭書記,你有空嗎?我要向你匯報工作。”
鄭紅線嚇了一跳,馬上澀澀的笑了,小聲說道:“出來吧,大縣長躲在草堆裡,傳出去讓人笑話呢。”
“鄭紅線同志,你嚴肅點,本縣長命令你過來,否則決不對你客氣。”金恩華笑著說道。
鄭紅線猶豫了一下,朝著稻杆堆走近了幾步,突然,金恩華掀開身上的稻杆,伸出手,抓住鄭紅線的手,一把拉倒在稻杆堆裡。
“恩華、、、、別人會、、、、會看見的。”坐在金恩華懷裡的鄭紅線羞怯的叫道。
金恩華一楞,點點頭,馬上冷靜了下來,拉起鄭紅線站起身來,這小土崗才七八米高,除了幾棵小柳樹和一堆稻杆,光溜溜的,周圍的田裡還有好多人乾活,瞧見這一幕可不好玩了,畢竟是堂堂的付縣長,何況鄭紅線是馬上就要結婚的人。
抖落沾在身上的稻杆,金恩華看看鄭紅線,指著遠處問道:“紅線,你帶了多少大學生過來?”
鄭紅線說:“十幾個哩,全是組織部安排的。”金恩華笑道:“老錢和吳陽搞形式主義,現在的大學生,哪個在家不乾活的,還用得上勞動教育,簡直就是多此一舉。”鄭紅線微微一笑:“你幫幫我, 去講幾句。”金恩華奇道:“講什麽?”鄭紅線頭一歪,小嘴笑道:“勞動的意義唄。”金恩華噗地笑了:“大小姐呀,要我講?我嘴上會跑火車的,求求你饒了我吧。”
於是鄭紅線也笑了,兩個人忽然的不說話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對於一對互相還在心裡裝著對方的年輕男女,此刻是無聲勝有聲。
終於,金恩華低聲問道:“紅線,為什麽不去看我?咱們在月河鄉說好了的,你是我妹妹。”鄭紅線又紅起了臉,胸前一陣蠕動,“我,我怕影響你麽。”金恩華又問:“工作累嗎?”鄭紅線說:“恩華,我知道,我升任書記是你幫的忙,謝謝,可我,做不來。”金恩華笑道:“你行的,慢慢來嘛,誰都有頭一次,有什麽難處,我幫你。”鄭紅線忽地低下頭,緩緩的問道:“我,我結婚,你會來嗎?”金恩華收起笑容,撓一下頭,慢慢坐到地上,“我,我不知道、、、、”
鄭紅線看著地上的金恩華,小聲說道:“咱們走吧,今晚他們木河鄉請客的。”
金恩華被拉著起身,跟在鄭紅線身後,忽地有些無精打采,心裡胡亂的想著,他媽的,許從青那個混蛋,競然要當鄭紅線的老公了,老天真不開眼,紅線是個好姑娘,竟嫁給不學無術一肚壞水的許從青,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麽,唉,那又怎樣?人家都登記了,下個月就要舉行婚禮了,自己還能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