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黃山以後,公羊羽與蕭千絕均想將對方引離戰場,故而從南方鬥到北地,始終勝負不分。過不多久,傳來京口兵敗的消息,公羊羽好生無趣。這時間,忽又得到了情消息,他欣喜若狂,什麽國家社稷統統拋到腦後,丟開蕭千絕,停停找找,追蹤月余時光,終於尋到杏林之中,不料竟然遇上梁蕭。
公羊羽見他意氣蕭索,了無往日驕悍,心頭大異,跟著又生惱怒:“不還手麽?老子再給你兩個大耳刮子!”正要動手,花曉霜聽到說話聲,走出門來,見公羊羽舉手要打梁蕭,忙上前來,伸手便格。公羊羽何等身手,手掌看似左摑,忽又右晃,在梁蕭左頰上刮了一記耳光。
花曉霜嚇得臉色發白,橫身擋在梁蕭身前,急道:“你……你是誰?乾嗎打人?”梁蕭推開她道:“你別管……”又目視公羊羽,緩緩道:“我死在你掌下,罪有應得,但求你好好照顧這個女孩兒。”公羊羽冷笑道:“她是誰,與我有什麽相乾?”
花曉霜心中惶急,又伸手攔住公羊羽,大聲說:“你……你不要打人……”公羊羽心想小畜生不是東西,你這女娃兒跟他沆瀣一氣,大約也不是善類,手掌忽起,輕飄飄拍向少女。花曉霜猝不及防,一時驚得呆了。
梁蕭見狀大驚,明知他意在逼迫自己動手,仍是按捺不住,手掌掄個半弧,閃電擊出。這一下用上“轉陰易陽術”,忽陰忽陽,連環五變。公羊羽擋了他三重勁力,心覺不妙,掌力內縮,催動內力,化去梁蕭陰陽奇功,施展“三才歸元掌”。一招“天旋地轉”,身形旋風急轉,掌若飄絮,向梁蕭拍出七記。梁蕭勢成騎虎,隻得揮掌迎敵。
“三才歸元掌”是公羊羽首創,體悟之深,遠勝旁人。當年他夜讀蘇軾的《留侯論》,讀到:“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忽生妙悟:“項羽百戰百勝但窮兵黷武,以致師老兵疲,外強中乾。漢高祖數戰皆北,但精其兵,銳其卒,委曲求全,然後趁項羽疏忽,全力東向,垓下一戰,令其烏江自刎,成就四百年之基業。蕭千絕武功凌厲,百戰百勝,仿佛項籍輕用其鋒,我何不創出一門功夫,養其全鋒而待其弊,破去他的魔功?”故此創出“三才歸元掌”,一度將蕭千絕壓住。這些年反覆揣摩,更抵隨心所欲之境,只是他後來慣於用劍,掌法用得少了。
換了數月之前,梁蕭遇上公羊羽使出此路掌法,勢必落花流水,大敗虧輸。如今二人拆了二十多招,不分勝負,公羊羽見梁蕭妙招迭出,許多招式超乎想象,不由暗暗吃驚:“小畜生長進好快!”他殺機更盛,足下時而“歸元步”,時而“伏羲步”,時而“大衍步”,多種步法交錯使來,了無痕跡。雙掌也生出奇妙變化,三才歸元掌原隻三招,此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刷刷刷”疾若飄風、利如斧鉞。鬥到七十招上下,公羊羽掌隨身轉,喀嚓一聲,將梁蕭右臂打折。
公羊羽正要再施辣手,忽聽花曉霜急聲道:“蕭哥哥,攻他缺盆。”梁蕭不及轉念,左手兩指一並,點向公羊羽肩頭“缺盆”穴。公羊羽對這一指十分忌憚,飄然避開,右掌虛晃,左掌正要穿出,曉霜又道:“乳根。”梁蕭一招得手,知道花曉霜所言定有道理,應聲而動,拍向公羊羽“乳根穴”。
公羊羽怒哼一聲,收回掌力,護住“乳根”穴,身法轉疾,一團青影飄忽閃爍。花曉霜看得眼花繚亂,叫道:“蕭哥哥,他出手太快,我看不清楚,但他足陽明胃經受損,除缺盆與乳根二穴,你還可攻他頭維、太乙、氣衝,無論如何,他都要閃避。”換在以往,梁蕭不願揀這個便宜,可如今右臂已斷,公羊羽武功又太高,無奈之下,盡揀五處穴道招呼。
公羊羽又驚又怒,回掌護住五穴。原來,他與蕭千絕連場惡鬥,各有損傷。其後忽得了情消息,顧不得覓地養傷,晝夜不停,四處打探。好在傷勢不重,他內力雄渾,尚自壓服得住,隻想時日一長,浩然正氣反覆滋養,自當不藥而愈。哪知還沒全好就遇上了吳常青的弟子。花曉霜熟讀《青杏卷》,醫術精進,見他容色舉止,猜出他足陽明胃經受創,再予推演,將他受傷的穴道一一說出。
公羊羽分心二用,掌法稍緩,梁蕭得了喘息之機,雖隻一臂,竟也勉強抵敵。花曉霜見狀,歎道:“這位先生,你乾嗎要與蕭哥哥為難?不如大家罷手,我給你治傷……”話沒說完,眼前一花,公羊羽站在她身前三尺處,兩眼圓睜,怒道:“誰要你治傷?哼,懂點兒狗屎醫術就了不起麽?”
他這一下去得突兀,梁蕭應對不及,眼見他與曉霜相距咫尺,如果含怒而發,自己武功再高也難救援,當下銳聲高叫:“公羊羽,你動她半根汗毛,定要後悔一生!”公羊羽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又耍什麽花招?”梁蕭道:“你可記得我在華山說過,你有一個孫女!”
公羊羽一皺眉,瞧了梁蕭一眼,又側目望著曉霜,越看越覺不對,忍不住問:“你爸爸姓甚名誰?”他詞鋒突出,花曉霜不明其意,脫口答道:“他姓花,諱名上清下淵!”
公羊羽濃眉一揚,看她半晌,一點頭,斜指梁蕭說:“女娃娃,你好好的女兒家,為何與這畜生為伍?”花曉霜微微有氣,紅著臉大聲說:“你不要亂罵人,蕭哥哥待我很好,師父死了,他始終伴著我!”公羊羽兩眼望天,沉默半晌, 徐徐道:“你此話當真?”花曉霜道:“我又不認得你,騙你做什麽?”
公羊羽眉頭緊鎖,臉色陰沉,似在思考一件大事。花曉霜瞧他久不說話,忍不住道:“先生,傷你的人內勁很陰柔啊。”公羊羽冷冷道:“好啊,你說是什麽內功?”花曉霜想了想,臉一紅,低聲說:“書上說過,我都忘啦,你等等,我……我去翻書!”公羊羽冷笑一聲,譏諷道:“翻書的大夫?嘿,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花曉霜被他刺得面紅耳赤,匆匆奔進房裡翻閱書籍。
公羊羽目送她背影消失,神色忽而淒惶,忽而歡喜,忽而咬牙切齒,忽而垂頭喪氣。三十年來,他與家人音塵斷絕,此時此地忽見親人,心中波瀾滔天,簡直無法遏製。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怒視梁蕭道:“你在這裡做什麽?”梁蕭沉默不語。公羊羽又問:“元軍打到什麽地方了?”梁蕭如實道:“我離開時,臨安已降城了。”
公羊羽一呆,哈哈笑道:“好,降城,好大宋,好個降城……”狂笑一陣,笑聲漸漸變得淒厲,忽地淒聲念道:“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遂割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藩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