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了半晌,梁蕭使得興發,長嘯縱身,誰想收勢不住,一頭撞在牆上。算籌喀嚓斷折,梁蕭虎口迸裂,銳痛直鑽入腦,才想起自己內力已失,劍法再強十倍,也是枉然。
他無心再練,就地躺了一會兒,阿冰又將飯菜送來,梁蕭用罷飯菜,瞪著穹頂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晌,啞然失笑,心想:“韓凝紫真是胡鬧。鄉間小兒也知道,牛郎織女二星隔了一條銀河,怎麽能挨在一起……”他坐起身來,屈指推演,發覺牛郎織女二星方位有誤,其他星辰卻無錯漏,算起來該是己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圖。
一涉算學,他精神又振。他覽遍古今歷法,諸天鬥數爛熟於胸,心想:“自古歷法無過於祖衝之的《大明歷》。我雖練不成絕世武功,但若能超邁先賢,創出壓倒《大明歷》的新歷法,倒也不失為平生快事。”他左右無事,以七月七日為始,推演歷法為戲,由七七星圖推到七八星圖,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終。算完己未年,又推算庚申年,這麽周而複始,直至天色暗盡,方才罷休。
一連三日,韓凝紫始終未來,梁蕭專注天文,倒也忘了煩惱。到了第五日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頭睡倒。次日尚在夢中,忽覺腰上疼痛,睜眼一瞧,韓凝紫站在床前,狠狠瞪著自己。她面色蒼白,雙眼布滿血絲,仿佛數宿未眠,見他張眼,便喝:“起來!”梁蕭見她神色不善,隻得揉眼爬起。
韓凝紫坐下來,從袖裡取出一個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擱在桌上,冷冷道:“給我打開!”梁蕭見是個半尺見方的鐵盒子,心念一動,說道:“這是你偷來的純陽鐵盒?”韓凝紫柳眉一挑,不悅道:“什麽叫偷來的?純陽鐵盒本就是本門寶物,如今不過物歸原主。”
梁蕭想起楚仙流的話,故意說:“這盒子明明歸楚家、雷家,你有什麽憑證說是你家的。”韓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訴你也無妨。雷、楚兩家的先祖與我天山雪門祖師化陽真人師出同門,本是師兄弟。當年同奪鐵盒,雷、楚二人欺我祖師受傷,背信棄義,將他撇下,獨吞了鐵盒。這事我以前也不知道,後來翻看我派《梭羅指》秘笈時,無意中在封皮夾層瞧見了化陽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尋訪雷、楚兩家後人,才知那二人隱姓埋名,各自創立天香山莊和雷公堡。哼,你說,我取回鐵盒,算不算物歸原主?”
梁蕭道:“你偷鐵盒也罷了,乾嗎要嫁禍給、給柳鶯鶯?”韓凝紫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臉上一轉,梁蕭面頰微微發燙。韓凝紫笑道:“你心痛了?誰叫那小妮子到處張狂,偷了東西還要留名。既如此,我也順便借借她的名頭。”她見梁蕭神色黯然,心頭暗笑,說道,“小家夥,你若打開這盒子,我讓你去見柳鶯鶯好麽?”
梁蕭恍然大悟,韓凝紫無法開盒,所以要他幫忙。他雖不情願,可是好奇心起,掂起鐵盒,隻覺入手甚沉,盒面凸凹不平,縱橫二十六道細縫,將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個細小方塊,每一方塊,深深鐫有一個簪花小楷,遒麗工整。還有若乾細淡磨痕,想必昔日的得主曾經切割打磨,這鐵盒不知是何精金,歷經斬磨,損傷極微。
韓凝紫又說:“鐵盒揭開之謎,當在簪花小楷上。我思索良久,想到了兩個開盒的法子。”梁蕭問道:“什麽法子?”韓凝紫道:“其一,這些文字是一幅璿璣圖,圖中詩句,透露了開盒之法。”梁蕭奇道:“何為璿璣圖?”韓凝紫瞧他一眼,面露鄙夷,冷笑道:“《璿璣圖》是北朝時奇女子蘇蕙創出的一套回文詩。她的丈夫竇滔本是朝中大將,因為開罪皇帝,發配到流沙之地。蘇蕙念夫心切,以五色絲線織成一張《璿璣圖》,寄給竇滔。這張圖縱橫二十九行,共有八百四十字,縱、橫、斜、交互、反、正、退字連讀均可成詩,寄托了蘇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喚入阿冰,取水侍硯,研好濃墨,揮毫在石桌上寫下許多文字,縱橫交錯,勢成方形。
韓凝紫斥退阿冰,指著一行文字道:“你瞧這句:‘仁智懷德聖虞唐,貞志篤終誓穹蒼,欽所感想妄淫荒,心憂增慕懷慘傷’,逆向讀來,便是‘傷慘懷慕增憂心,荒淫妄想感所欽,蒼穹誓終篤志貞,唐虞聖德懷智仁’,一般通順。其余各句,莫不如此,宛轉反覆,相生不窮。”梁蕭依她指點,一一瞧去,果然縱橫反覆,皆成章句,不由讚道:“這蘇蕙果真了不起。”
韓凝紫道:“那還用說麽?自古以來,有膽有識、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呂雉、則天、易安、紅玉,哪個不是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用詭計壓著,只怕還有更多。”梁蕭不通文史,無法接口,細察盒上文字,但覺前後脫落,全不成句,便說:“鐵盒上的字與‘璿璣圖’不同。”
韓凝紫奪過鐵盒,用力一擰,“喀”的一聲,三排方格轉了一周,直待四方對齊,喀然輕響,盒內似有機關嵌和。韓凝紫再用氣力,也難轉動。但經此一轉,盒面的文字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梁蕭奇道:“盒子能轉?”韓凝紫道:“純陽鐵盒只須三排一組,便可橫轉豎移。”梁蕭搖頭道:“可惜,盒上的文字還是不能成句。”韓凝紫道:“也許轉到一定時候,《璿璣圖》就成了,循句誦讀,鐵盒之謎就能解開。可我轉了三天兩夜,還是沒有頭緒。”梁蕭心頭一動,問道:“莫非你要我拚出《璿璣圖》?”
韓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懂詩詞?”梁蕭搖頭說:“不懂。”韓凝紫道:“那就對了,我都拚不出《璿璣圖》,你就更別妄想。但我猜想,這鐵盒該用別的法子破解。”梁蕭道:“什麽法子?”韓凝紫微微一笑,說道:“數術!”見梁蕭不解,又說,“我聽人說過,天地萬物,皆合於數,這鐵盒也不例外。它縱橫二十七行,合於三九之數。是以我猜想這鐵盒中的機關,必與算學有關。你精於算學,仔細想想,或能揭開。”
梁蕭搖頭道:“我想不出來。”韓凝紫臉一沉,冷冷道:“你想也沒想,怎麽想得出來?”梁蕭道:“你不殺我,便是要我開盒?”韓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臉上布滿殺氣:“怎麽?你不願?”梁蕭道:“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殺了我也是一樣。”韓凝紫眼裡寒光一閃,探手扣住他的胳膊,擰到背後,將他摁在石床上,笑道:“你不想見柳鶯鶯了?其實她心裡還是喜歡你的。”梁蕭臂骨欲裂,聽了這話,心中不喜反悲,咬牙悶叫:“你不用拿她來騙我,我、我死也不要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