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原想這小孩子想不出這等歹毒法子,一切出於秦伯符的授意。眼瞧二人爭執,隻當做戲,冷笑旁觀。直到梁蕭一怒而去,秦伯符情急下咳出血來,才悟出二人並無勾結,長眉一揚,說道:“你果真有病?”
秦伯符面如死灰,喘息道:“略……略有小恙!”老和尚目不轉睛,瞧著他笑道:“只怕不是小恙,大概是強練‘巨靈玄功’所致吧。這樣說來,你討純陽鐵盒,是想治好內傷了?”秦伯符苦笑道:“大師神目如電。晚輩懼怕前輩厲害,是以練成了‘撼嶽功’,還想再上層樓,修練‘無量功’。結果走火入魔,內勁反噬,‘惡華佗’吳先生瞧了,也是無計可施,他說……咳咳……他說……”
老和尚笑道:“老混球是否說,若非自廢武功,不能痊愈。”秦伯符一怔,道:“前輩真是未卜先知,吳先生正是這般說的。”老和尚搖頭道:“沒有無量的氣度,卻來練無量的武功,好比抱乾柴,引雷火,若不自毀己身,那才是奇了怪了!”
秦伯符聽了這話,呆了呆,苦笑道:“大師說得是,這場比鬥,晚輩輸了。”一抬手便向小腹拍去,打算震散氣海,自廢武功。不料一支烏木棒橫裡伸出,搭上他雙臂,秦伯符的手臂登時落不下去。只聽老和尚笑道:“這一回算是打平,和尚不向玄天尊磕頭,你也不用自廢武功,等來日,你練到‘無量功’,你我再鬥不遲。”秦伯符聽了這話,豪興大動,揚眉叫道:“好,來日再鬥!”
老和尚收棒笑道:“當年玄天尊憑借‘巨靈玄功’作惡多端,和尚也未脫金剛伏魔之性,故以這‘千鈞棋’逼他自廢武功。沒想到他雞腸小肚,耿耿於懷四十年!”他瞥了秦伯符一眼,“聽說他為花家收留,那裡桃源幽處,他該當晚年安寧,竟得善終吧!”秦伯符默然點頭。
老和尚笑道:“玄天尊當年恃武行凶,即便不死於他人刀劍,只怕也被‘巨靈玄功’反噬,落得個功消人亡的下場。是以武功盡失,也未必不是好事。不過,你和你師父倒是全然不同,全然不同!哈哈,善哉善哉,駑馬生得千裡駒,野雞抱出鳳凰來!”他縱聲長笑,伸出木棒一挑,將小和尚挑回肩上,大步流星,隱沒在月色之中。
秦伯符瞧那和尚走遠,心神松懈,又捂著口咳嗽起來,咳出一灘灘溫熱的鮮血。想到梁蕭負氣而去的神情,心中好不愧疚:“他一個孩子,我怎下了那種狠手,也不知那一巴掌,是不是將他打壞了?”支撐著直起身來,不料走出數步,忽覺頭暈目眩,心頭一驚:“糟糕,怎會傷成這樣?”想著無奈坐下,盤膝運功療傷。
梁蕭奔出一程,臉上火燒刀割,左眼的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他又痛又氣,回頭扯起喉嚨,老病鬼、臭烏龜、爛王八罵了一通,罵到後來,又痛得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忽覺一個柔軟的舌頭在臉上舔來舔去,將淚水舔乾,心知是白癡兒。不由“噗哧”一聲,又笑了起來,抱住小狗道:“還是你好,可惜你是條狗兒,要是變成人,那就好了。”想著扶起小狗的前腿,讓它人立起來,連哄帶拉,引它前行,但走了數丈,白癡兒支持不住,嗷嗷直叫。梁蕭隻好悻悻將它放下,心中氣苦,抬眼望天,只見月正當空,群山幽白,山風徐來,帶起林濤陣陣,有如人喊馬嘶。
梁蕭忽又想起白天的險事,不覺打個哆嗦,心想:“病老鬼又病又蠢,跟老和尚作對,必定要輸。輸了不打緊,只怕他口吐鮮血,渾身沒力,被老和尚一頓拳頭揍死。”摸著高腫臉頰,又覺快意,啐道:“我想他作什麽?死了活該!”嘴裡罵著,心中卻有些莫名掛念,自語道,“我這陣子偷偷摸回去,任誰也猜想不到。且去瞧瞧,看他死了沒有。”他猶豫再三,終又摸了回去,正離棋坳未遠,忽聽那邊有人說話。梁蕭撥開草叢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大小和尚不知去向,秦伯符氣色灰敗,盤膝坐著。身前站了一人,青衣小帽,滿臉堆笑,正是那個何嵩陽。梁蕭暗叫不好,卻聽何嵩陽呵呵笑道:“秦天王,別來無恙啊!”
秦伯符心中叫苦,卻知此時此刻,決然不能示弱,竭力壓住血氣,冷冷說:“走狗就是走狗,鼻子靈,腳爪子也快。”何嵩陽目光如炬,在秦伯符臉上轉了一轉,呵呵笑道:“何某是做捕快的,講的是眼明心亮,手腳利落。說到這追蹤嘛,倒是略有心得。想當年采花賊秋滿月輕功高妙,日行百裡,踏雪無痕,何某自江南追到塞北,到底在和闐將他拿住;北邙盜容敬山,擄掠嬰孩,險詐狠毒,擅長布設疑陣,他在南北六州與何某捉了三個月的迷藏,終究還是束手就縛……”他絮絮叨叨,說著往日的得意事兒,兩隻眼睛卻死盯著秦伯符。秦伯符聽他盡將自己與那些黑道宵小相提並論,雖然明知對方激將,仍是莫名驚怒。急咳數聲,吐出一口血來,鮮血滴上身畔衰草,為月光洇染,顯得觸目驚心。
何嵩陽看這情形,篤定秦伯符身負重傷,神色一變,縱聲笑道:“秦天王果然貴體不適麽,呵,看來何某運氣不壞。”秦伯符濃眉一沉,冷聲道:“有能耐的,不妨拿我試試?”何嵩陽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手中嘩啦作響,從腰間拽出鐵索,七星索為秦伯符神功震斷,丈八鐵索只剩下了六尺。
何嵩陽手挽鐵索,微笑道:“秦天王,你包庇案犯在前,屠殺官兵在後,罪行特大,何某也是無可奈何啊。”鐵索迎風一抖,直奔秦伯符頭頸。他索上鋼錐已失,想要製住對手,唯有鎖拿要害。
秦伯符瞧得鐵索卷來,苦於下身麻痹,隻得覷其來勢,使巧一撥,正中鐵索端頭,那鐵索“嗖”的一聲,從他胸前蕩開。何嵩陽一驚:“難道這廝詐傷……”心生忌憚,不敢上前,遠遠揮索進擊,鐵索化作一道青光,繞著秦伯符矯然縱橫。秦伯符無力抵擋,唯有以手法撥開鐵索,盡管這樣,何嵩陽倉促間也無奈他何。
鬥了十來招,何嵩陽瞧出秦伯符虛張聲勢,他心念電轉,手中鐵索揮出。秦伯符未及抵擋,何嵩陽忽地抬腳,將一枚石棋子向秦伯符挑去。秦伯符左手撥開鐵索,沉喝一聲,右拳揮出,將棋子蕩開,這一拳他被迫使上內力,頓覺喉頭微甜,胸口悶痛。
何嵩陽一著奏功,旋身又踢來一塊棋子。秦伯符勉力撥開,何嵩陽鐵索早至,秦伯符倉促間出手抵擋,鐵索掠臂而過,秦伯符失聲慘哼,一條手臂軟軟垂落。何嵩陽呵呵笑道:“秦老弟叫什麽?”他剛才還以天王相稱,眼下得志,口中已經換成老弟。秦伯符雙眉倒立,厲聲道:“豺鷲之輩,何足言勇?”豺狼禿鷲總是伴隨猛禽巨獸,覓得殘骨剩肉果腹,何嵩陽趁人之危,仿佛此輩。
何嵩陽默不作聲,足下挑起一塊石頭,還未踢出,忽聽背後風起。何嵩陽回身一掌,將一枚碎石打飛,掉頭看去,梁蕭“噌”地躥出草叢,大叫:“臭老鬼看打!”雙手連揮,又是兩枚石塊,向他擲來。何嵩陽不怒反喜,撥開石塊,笑道:“小崽子,你來得好,省得老子再去尋你。”梁蕭罵道:“你是我孫子,爺爺打得你尿褲子!”拾起石塊,向他腰臀擲來。
何嵩陽陰騭沉著,可被一個小孩兒辱罵,還是動了怒氣,厲聲叫道:“小崽子, 皮癢了嗎?”棄了秦伯符,向梁蕭奔來。梁蕭大叫一聲,回頭鑽入草裡。何嵩陽一怔,梁蕭又從草裡探出頭來,笑道:“我的兒,不敢來追你爺爺嗎?呵,像你這樣沒膽的小雜……種,隻合在你媽懷裡吃奶!”換作高手強敵,何嵩陽還能隱忍不發,被這黃口小兒如此毒舌痛罵,簡直生平未有,一時臉色鐵青,又撲上去。
梁蕭轉身發足狂奔,何嵩陽追出兩步,猛然醒悟:“不好,這小子誘我追趕,是想讓這姓秦的緩過氣來,若被他回復三成功力,那可不好對付。”想到這裡,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先將秦伯符擒住,再抓那小孩不遲。不料方才轉身,梁蕭又將石塊亂擲過來。何嵩陽本欲不理,但那石塊如雨點般擲來,梁蕭年少力弱,擲到身上也不關痛癢。但當著秦伯符這個大高手,挨上一塊石頭,也是顏面掃地,加上梁蕭罵得難聽,何嵩陽忍無可忍,厲聲呵斥:“王八羔子,老子先揍扁你再說!”幾步趕上,揮起鐵索,對準梁蕭一索抽落。梁蕭急忙倒退,鐵索抽中他身前的一塊頑石,火光迸出,石塊裂成兩半。秦伯符大驚,欲要起身相助,卻苦於下肢麻軟,站不起來。隻得叫:“小鬼,你不用幫我,自己逃命去吧!”
梁蕭一邊飛奔,一邊大叫:“我幫你個孫子,好漢做事好漢當,是老子砍了豬屁股,才不關你的事!”秦伯符見他身處至險至危之境,兀自嘴硬,隻氣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抓他過來,再打兩個大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