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曉霜心如刀絞,雙目一眩,幾乎栽倒,梁蕭急忙伸手扶住,卻聽她喃喃道:“怎會這樣?怎會這樣?”那主人看出不妙,伸手一探嬰兒口鼻,竟然沒了呼吸,不由瞪視曉霜,兩眼噴火,厲聲道:“臭婆娘,你乾的好事!”與方才溫文爾雅判若兩人。
花曉霜醫死了人卻不明所以,一時神形恍惚,不知如何回答,隻道:“我……我……”梁蕭火冒三丈,鎖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罵誰?”他雙手能斷百煉精鋼,那主人臉紅氣促,兩眼翻白。花曉霜還過神來,急道:“蕭哥哥,是我不好……”梁蕭一怔,將人放開,那些婦女發覺死了孩兒,破口大罵,瘋也似地撲上來揪打。
梁蕭恍然明白,拽起少女,歎道:“走吧!”花曉霜望著嬰兒,愧疚已極,恨不能隨他一起死去。主人緩過氣來,一陣大呼小叫,眾家丁拿起棍棒衝了進來。那人咆哮道:“娘的,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也不看看我是誰!將這兩個人打死,給我孩兒償命!”家丁得他言語,紛紛舉棒撲來。
梁蕭眼見棍棒揮來,想要反擊,又覺醫死了人,道理有虧,躊躇間,棍棒已到花曉霜頭頂。他一咬牙,湧身上前,用背脊擋下兩棒,沉聲道:“曉霜,這些人不可理喻,我們走。”花曉霜呆呆傻傻,站在遠處,一味搖頭。
梁蕭知她內疚極深,隻得橫身擋在她身前,左來左擋,右來右迎。棍棒雨點般落向他的頭臉,他內功在身,不懼棍棒,心中卻是怒氣充盈:“他媽的!我這一胳膊掃過去,這群軟腳蝦少說要死七八個。好,臭竹竿,你打得好,我記得你;好,死肥豬,你也來佔老子便宜,不看曉霜臉子,老子將你拍成肉泥。”他心中大罵,卻始終不曾還手。
花曉霜見他用身子護著自己,又感動,又心疼,隻得道:“蕭哥哥,我們走吧!”梁蕭得她這句,如奉大赦,揮臂將十來條棍棒蕩開,攙扶花曉霜衝出大門。那主人橫行慣了,眼見沒能打死一人,哪裡肯依,指揮眾家丁窮追不放。
梁蕭衝出大門,眼角一瞥,門前有兩尊辟邪石獅,每尊四百來斤,當下將花曉霜放在一邊,伸足一挑,勁力所至,右側石獅跳起六尺來高。他看那主人帶頭趕出,一掌斜推,石獅再跳丈余,掠空而過,向那主人頭頂壓去。這下來勢迅疾,還在兩丈高處,勁風刮得眾人肌膚生痛,那人躲避無及,嚇得呆若木雞。
忽聽梁蕭一聲斷喝,一閃身,雙掌呼地拍在石獅上。石獅斜向飛出,直直撞上左側的石獅,轟然巨響,石屑飛濺,待得塵埃稍定,兩尊石獅蕩然無存,雙雙化為一地碎石。
梁蕭出了這口惡氣,飄然落下,挽著花曉霜揚長而出。那主人呆望二人消失,忽覺下身冰涼,低頭一看,已經嚇出尿水。
經此一事,兩人無心行醫,收拾行裝,出鎮西行。梁蕭無端挨了一頓棒子,怒氣未消,大步走在前面。行出一程,花曉霜歎道:“其實,現在我細想,那小孩兒的病是治不好的!”梁蕭一愣,怒道:“你怎麽不早說?哼,既然不是你的過錯,那群狗奴才撲過來,我便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喀嚓兩聲……”一邊說,兩手一邊比劃,花曉霜奇道:“怎麽樣呢?”梁蕭冷哼道:“擰斷他們的腦袋!”
花曉霜吃了一驚,搖頭道:“那可不行!”梁蕭想著好心沒好報,路也無心趕了,將行李扔在一棵枝枝椏椏的大樹下面,來回踱步。花曉霜也下了驢背,坐在一塊大石上沉思。梁蕭來回走了一陣,氣也消了,見她模樣,問道:“你想什麽?”花曉霜歎道:“我在想,師父遇上這種病,他會怎麽做?”梁蕭一擰眉頭,擺手說:“曉霜,這話我可不讚同。為什麽老想你師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該想的是,你要怎麽做才對!”
花曉霜苦笑道:“師父的醫術勝我十倍,我一輩子也趕不上他。”梁蕭微微一笑,說道:“那可未必,若你連超過他的志氣都沒有,那才真是一輩子也趕不上!”花曉霜越聽越驚,她對吳常青只有佩服,從無超越念頭,怔忡半晌,遲疑說:“孔夫子說過:‘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沒法超過前人,何況是我呢?”
梁蕭笑笑,說道:“我沒看過孔夫子的書,但他號稱‘百王之師’,想必是了不起的。不過,他這句話我不讚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花曉霜掩口失笑:“蕭哥哥,這句話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書中的啊!”
梁蕭一愣,皺眉說:“奇怪了,孔夫子自打耳光麽?”花曉霜沉吟道:“不過,這句話不是孔子說的,是楚狂人接輿譏諷孔子的。”梁蕭白她一眼, 說道:“這兩句話我很喜歡。古人未必勝過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過古人。假如我來出題,考一考古代的算學大家,他們十九要交白卷。你現在不如吳常青,只要勤學精思,未必不能勝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吳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嗎?”
這一番話超乎花曉霜的想象,她呆呆望著梁蕭,一時忘了言語。梁蕭說過便罷,掉頭拿出果子肉脯,叫來白癡兒與金靈兒喂食。金靈兒天性機靈,善於模仿。梁蕭別出心裁,借喂食之機,教了它不少武功招式,沒料到這小猴精一學就會。數月下來,學會了不少進退攻拒的法子,與梁蕭怨隙全無,說不出的友善親密。
吃完兩個果子,金靈兒又學會一招手法,梁蕭心中歡喜,手臂忽抬,放它縱上大樹。金靈兒重返自然,東躍西跳,興致勃勃。梁蕭見花曉霜還在默想,不由笑道:“還沒想通?”花曉霜遲疑道:“你的話……試一試也好。”梁蕭知她性子拘謹,微微一笑,也不多說。
花曉霜好容易收拾心情,舉目望去,日已入暮,將遠近的青山爍得如火如金,山勢勾折不盡,分外妖嬈,不由歎道:“好美!”梁蕭順她目光看去,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花曉霜面色羞紅,輕輕啐道:“好啊,你看了幾首詩詞,就拿來消遣我!”這些日子,梁蕭閑來無事,便看花曉霜帶的詩詞,月余下來,記住不少,此時信口說來,哄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