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殊拚死泅過平江,與靳文彼此攙扶向前。經歷這番苦戰,二人傷疲欲死,苦撐著走了一程。靳文失血過多,摔倒在地。雲殊被他一帶,竟也跌了一跤,心中莫名頹喪:“莫非我二人要命喪此地麽?”一念未絕,忽聽一陣馬蹄聲響。雲殊回頭看去,暗夜之中黑影幢幢,不知來了多少人馬。
雲殊掙起身來,大叫一聲,舞劍向那隊人馬撲去。誰知奔出數步,一跤跌倒,額角撞上一塊青石,兩眼陣陣發黑,隱約聽見女子呼叫,跟著腦海一空,再無知覺。
梁蕭率軍返回常州,行了時許,隱隱望見譙樓。忽見囊古歹飛騎趕來,一臉笑意。梁蕭詢問城中情況,囊古歹笑道:“伯顏大人說此城害我損兵折將,要給他個厲害瞧瞧,下令將常州內外,殺個雞犬不留。”他說到這兒,歡然大笑,忽見梁蕭臉上蒼白,不由問道:“你受傷了?”梁蕭忽一伸手,將他當胸拿住,提了起來,厲聲道:“伯顏下令屠城?”他出手奇重,囊古歹氣悶難言,唯有點頭示意。
梁蕭揮手一擲,摔得囊古歹背痛欲裂。梁蕭飛騎入城,策馬轉了一圈,沒見半個宋人活著,只見一隊一隊元軍士卒殺紅了眼,還在街上大呼小叫。
土土哈等人隨後趕到,見梁蕭當街佇馬,正想招呼,梁蕭忽地策轉馬頭,飛馳出城,衝入元軍大營,翻身下馬,直入帥帳。幾個親兵舉手要攔,卻被他一拳一個盡數打倒。伯顏正在用飯,見梁蕭闖入,張口欲問,梁蕭右掌忽起,直奔他面門。伯顏措手不及,抬手欲擋,忽覺心口一悶,被梁蕭左掌抵住。
伯顏大意被製,驚怒交迸。但他久歷戰陣,面上卻不流露心意,厲聲問道:“梁蕭,你作反麽?”梁蕭咬牙道:“你下令屠城?”伯顏皺眉道:“那又怎樣?這城害我損兵折將,如果不屠,後來的城池紛紛效仿,何時能夠到達臨安?”
梁蕭呸了一聲,怒道:“戰場上你死我活,殺的若是兵將,還有一些道理。城中的百姓無拳無勇,斬盡殺絕,又算什麽本事?”伯顏冷笑道:“天下人誰不是父母所生,誰又沒有兄弟妻兒?既是殺人,殺兵殺將殺百姓又有什麽分別?你以前殺的人也不少,怎麽今天倒興起婦人之仁來了?”他疾言厲色,每一字卻都似利錐扎在梁蕭心頭。一時間,梁蕭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是啊,都是殺人,又有什麽分別?”
迷惑間,土土哈三人衝入帥帳,見這陣仗,無不駭然。土土哈叫道:“梁蕭,你瘋了?”囊古歹道:“梁蕭,快快退下!”李庭也道:“梁大哥,不可造次!”梁蕭被他們一番大呼小叫,心神稍亂。伯顏看得分明,身子一縮,向後脫出三尺。梁蕭正要追擊,土土哈湧身撲上,將他攔腰抱住。梁蕭身形一頓,左肘疾出,撞中土土哈的“期門”穴,土土哈仰天倒下。隻此耽擱,伯顏於疾退中轉為疾進,左掌斜飛,拍中梁蕭胸口。這一掌有雷霆之勢,將梁蕭震飛丈許,摔倒在地,一口鮮血如箭噴出。兩旁親兵齊聲發喊,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按住。
伯顏拭去額上冷汗,厲聲道:“梁蕭,你知罪麽?”梁蕭咬牙不語。伯顏喝道:“你以下犯上,行刺主帥,可是天大罪過,將你車裂刀剮也不為過!”土土哈忙跪道:“丞相開恩,土土哈願將所有功勞換取梁蕭性命。”囊古歹也跪道:“梁蕭性子剛烈,容我們帶他回去慢慢開導。”梁蕭眉頭一皺,正要張口,李庭知他心意,直向他砰砰磕頭,連聲道:“梁大哥,別說了,別說了……”直磕得頭破血流。
梁蕭見狀,心一軟,將到嘴的話吞了回去,望著伯顏揚聲道:“闖帳逼你,是我不對。但下令屠城,卻是你錯了。”伯顏也不忍殺他,見他松口,當即道:“屠城對錯,暫且不論。你既已知錯,且看土土哈三人面子,饒你這次,下次若犯,定斬不饒。”一揮手,道,“放了他!”眾親兵這才放開梁蕭。
梁蕭緩緩站起, 李庭想要扶他,卻被他甩開。梁蕭強忍內傷,緩步出帳,土土哈三人怕他再生是非,遙遙跟在後面。
梁蕭走到營外,忽地轉頭問道:“那些俘虜呢?”土土哈說:“聽你的話,待他們好好的。”梁蕭向李庭道:“帶他們過來。”李庭飛馬入營,將楚婉等人帶來。梁蕭略一沉默,揮手歎道:“讓他們走吧。”眾軍一怔,依言解開二人繩索,楚婉驚疑不定,冷哼一聲,昂首去了。風眠也瞪了梁蕭一眼,一瘸一拐,跟在她的身後。
李庭忍耐不住,高叫道:“梁大哥,這兩個人也是殺三狗兒的幫凶,不能讓他們走了!”梁蕭默不作聲,望著楚婉二人背影,直到再也不見,方道:“土土哈、李庭、囊古歹,你們說說,究竟為什麽打仗?”
眾人聽他問出這話,均感有些意外。囊古歹想了想,說道:“就如成吉思汗所說,男子最大樂事在於壓服亂眾,戰勝敵人,奪取其所有一切,騎其駿馬,納其美貌之妻妾。”土土哈道:“對啊,成吉思汗說的一定沒錯。”李庭略一遲疑,也隨之點頭。
梁蕭望著三人,沉默良久,輕輕歎了口氣,望著常州城說道:“殺人眷屬,破人家園,奪人所愛,淫人妻女,這就是你們的志向麽?”眾人面面相覷,土土哈遲疑道:“梁蕭……你有些不大對頭。”梁蕭微微慘笑,說道:“誰不對頭?”不待土土哈回答,一拂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