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谷的鐵風車暗藏巧妙機關,以機括彈出,可以去而複返。他假裝失手發出風車,將了情引到鐵風車返回處,左元趁機搶攻,吸引了情的心神,鐵風車如風轉回,了情始料不及,眼看要吃大虧。
梁蕭驚叫出口,鐵風車已經飛到。了情應變神速,閃電低頭,可還是晚了一步,躲開頸項,後腦也必然割傷。兩個老者趁她慌亂,上前搶攻。了情背腹受敵,陷入絕境。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全無征兆,風車似被什麽托了一下,斜往上躥,從她頭頂一掠而過。
修谷殺手落空,輕輕“咦”了一聲,一揚手,風車掛回手柄,不及再發,腋下一麻,半身僵硬。只剩下左元一個,心中莫名其妙,縱身向後一跳,沒頭沒腦舞動玉笛,護住全身要害。
了情並不反擊,怔了怔,垂下竹簫,轉身衝松林苦笑:“你到底來了?”
左元見她癡癡呆呆,大覺有機可乘,玉笛一揮,點向她背部要害。梁蕭遠遠看見,捏起一團冰雪,擲向左元小腿。雪團出手,又聽“嗤”的一聲,空中閃過一絲綠影,去勢比雪團快了一倍。
左元玉笛揮出,後腰忽地一麻,玉笛拿捏不住,“嗖”地飛出老遠。梁蕭的雪團恰好趕到,雪中蘊滿內勁。左元挨了這下,脛骨似要折斷,搖搖晃晃,破口大罵:“挨千刀的賊坯,縮頭縮腦暗算老夫?有種明刀明槍……哎喲……”支持不住,仰天倒下。
身後的變故,了情似乎一無所知,她怔怔望著松林,眉間透出一絲苦澀。沉默一下,又說:“你來了,就……下來吧!”梁蕭搶前一瞧,左元的神闕穴上露出一絲綠色,仔細一瞧,竟是半截松針。他倒吸一口冷氣,松林距此十丈,松針又輕又細,不但穿透了風雪,更打傷了左元這樣的高手。這樣的神通,真是天人化身。
林中沉寂時許,傳出一聲幽幽的歎息,樹枝上冰雪簌簌下落,隨之飄下一人。梁蕭一見來人,失聲叫道:“啊,是你?”地上的兩個老者也齊叫:“啊,是你!”聲音裡透出莫名恐懼。
來人儒衫破舊,長須烏黑,正是日日與梁蕭鬥劍的儒生。梁蕭話一出口,擋在了情身前,揚聲說:“道長、阿雪、啞兒,你們快走!我擋他一陣。”啞兒不明所以,只是發呆,阿雪卻傻乎乎地說:“哥哥,他不像壞人呀?”
梁蕭眼看事危,兩個人一呆一傻,心中越發惶急。再一瞧,了情也駐足不動,盯著儒生出神,不由急道:“了情道長,你還不走?”了情並不理睬,衝那儒生歎道:“你……又怎麽找來的?”
儒生苦笑一下,眉頭顫了顫,歎道:“那天在對弈亭邊,我見這少年使出歸藏劍,就知道了。唉,我苦苦追尋二十四年,終究找到了你的蹤跡,可、可又怎麽樣?就算找到你,你還是要舍我而去的……”
左元破口罵道:“老而無恥!”修谷也罵:“肉麻死了!”
了情神色木然,喃喃道:“所以,你就不來見我?”話沒說完,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儒生足下一動,手臂揚起,似要給她拭去淚水,終究垂手道:“是啊。你不知道我在,就不會離開,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遠遠地看著你。我見你傳這少年‘歸藏劍’,就千方百計地指引他,讓他學得又快又好。他學得越好越快,你就越是歡喜。唉,只要見到你的笑臉,我就說不出的高興。”
左元又罵:“狗男女就是狗男女!”修谷接口道:“為老不尊,給後代人貽羞!”左元說:“沒錯,花清淵要是聽見,還不鑽進地縫裡去麽?”
梁蕭奇道:“左老二,這關花大叔什麽事?”左元哼了一聲,沉著臉一言不發。
又聽了情歎了口氣,輕聲說:“你這樣偷偷摸摸,還是當年不可一世的公羊羽麽?”梁蕭但覺公羊羽這名字耳熟,一回想,記起當年在百丈坪群英盟,父母議論過這個名字。。
公羊羽吐了口氣,望著層雲密布的天空,慘笑道:“林慧心成了了情,公羊羽還會是當年的公羊羽麽?哈,了情,了情,恩怨情仇,盡皆了了麽?”忽地仰天大笑,震得林梢冰雪簌簌下落。
一聲笑罷,瞪視地上二人,冷冷道:“你們兩個,是花無媸派來的?”
左元怒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公羊羽默默看了兩人一眼,點了點頭,一揮手,“嗤嗤”兩聲,指間多了兩枚松針。
松針一去,兩人的身子又能動彈,雙雙跳了起來,對望一眼,轉身要走。公羊羽忽地兩眼望天,冷笑說:“你們當這兒是菜市場?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修谷怒道:“公羊羽,你要怎樣?”公羊羽冷冷道:“你們有眼無珠,敢對慧心無理。哼!要麽,每人向她磕十個響頭;要麽,留下兩隻招子也行。”
兩個老者面如死灰,左元厲聲道:“公羊羽,你不要欺人太甚!”公羊羽也不瞧他,淡淡說:“我就欺負你了,那又怎麽樣?你如果還有一絲膽氣,不肯做瞎子,自殺做死人也行!”
左元雙手顫抖,面色灰敗,抖索索說不出話。公羊羽冷笑道:“左老二,你這貪生怕死的脾氣至死不變,照我看,你還是磕頭算了!”
左元呆呆望天,忽地歎了口氣,雙膝一軟,就要跪下。了情一驚,正想阻攔,修谷忽地伸手,將老友一把扶住,厲聲道:“公羊羽!你就會倚強凌弱嗎?我們的武功比你差,受你侮辱也是活該。哼,遇上真正的高手,你還不是夾屁而逃?”
公羊羽看他一眼,不怒反笑,說道:“修老四,你這話什麽意思?”修谷定了定神,揚聲說:“前兩天,我們在伏牛山見到了蕭千絕!”
公羊羽淡淡說:“你說的真正的高手,就是蕭老怪?”修谷說:“不錯,他見了我們,劈頭就問你的下落,我說不知。他行色匆匆,騎著黑虎,一轉眼就走了!”
公羊羽皺了皺眉,說道:“蕭老怪找我乾嗎?”修谷冷笑說:“他說你的男徒弟勾引了他的女弟子,這口氣他咽不下去,非得找你算帳不可!”
公羊羽低頭想想,微微笑道:“當年他為了這件事找我晦氣,傷了雲萬程,我忙著找慧心,無暇與他算帳。他不見好就收,反而步步緊逼,好,我就會會他,瞧瞧是誰夾屁而逃!”
了情忽道:“你忘了當年的誓言了嗎?”
公羊羽看她一眼,面露苦笑:“我當然沒忘。當年我與蕭老怪兩敗俱傷,誰也動彈不了,唯有你在一邊。你舉手間就可殺他,可你偏偏心軟,救我時將他也救了,還勸我二人罷鬥和好。蕭老怪生平最重恩怨,嘴上不答應,這二十多年來隱居不出,不再與我爭鋒。哼,他不找我,我也不去找他。如今他找上門來,我能望風而逃麽?”
了情皺眉道:“你有勝算?”公羊羽搖頭道:“我與他生平交手不下百次。我沒創出三才歸元掌時,雙方難分高下。練成以後,我勝他敗,哼,那一次蕭老怪跑得比兔子還快。後來他練成‘天物刃’,找上天機宮,傷了花無想,我迫於無奈,用‘太乙分光劍’將他逼走,但那次以二敵一,怎麽也算我輸。後來我練成歸藏劍,再與他鬥,前後十余次,誰也勝不了誰。如今一過二十年,哼,我也想知道,老怪物與老窮酸,誰更厲害一些!”
他沉吟一下,揚聲說:“左老二、修老四,你們不是說我見了蕭老怪就夾屁而逃嗎?好,你們兩個下山,把消息傳給蕭老怪,說我在這兒等他,大夥兒不見不散!”
左元、修谷心灰意懶,豪氣全無,默默對望一眼。左元忽問:“林慧心,你在這附近可有仇家?”
了情一愣,搖頭說:“貧道山居清幽,與世無爭。”左元道:“那為什麽有人送信給我,說你住在華山?”
了情微微皺眉,百思不解。梁蕭忽道:“我知道送信的是誰!”了情訝道:“誰?”梁蕭歎道:“一定是明歸。他叛出天機宮,兩個老頭兒是追他來的,他在山腳下見了道長,刻意把消息泄露出去。 道長跟花無媸有過節,這兩個老頭兒抓不住明歸,就拿道長充數!”
左元、修谷恍然大悟,才知中了明歸的詭計,一時越發沮喪。公羊羽望著兩人,大不耐煩,揮手喝道:“你們兩個磨蹭什麽,還不快滾?”說到最後兩字,用上真力,聲傳十裡,回聲不絕,恍若整座華山都在叫喊:“快滾……快滾……快滾……”
二鶴為他神威所奪,彼此攙扶,並肩狂奔,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了情呆呆瞧著公羊羽施為,直到二鶴離去,輕輕歎了口氣,忽道:“啞兒,我們也走吧!” 公羊羽身子陡震,回望了情。卻見啞兒牽著白驢,跟在了情後面。
公羊羽直瞧著二人走出數丈,忽地慘笑道:“好啊,慧心,決戰將至,你連替我收屍也不肯麽?”了情歎道:“你定要與蕭千絕動手,我有什麽法子?人在世間,誰又能逃一死?莊周喪妻,尚且擊缶而歌,我一個玄門道士,還有什麽牽掛?”
公羊羽面色慘白,大聲說:“莊周無情無義,王八蛋一個!”了情接口道:“那我也做王八蛋好了。”
公羊羽呆了呆,大叫一聲,伏倒雪中,小孩似的捶地大哭。眾人見他一代高手如此作為,起初愕然,跟著又覺好笑,可是聽了幾聲,忽又生出哀憐。了情沉默時許,又歎一口氣,說道:“你明知我不會改變心意,哭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