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蓬勃身為縣局局長,不說言出法隨,也算令行禁止,他嘴裡說出的話,從來不用重複第二遍,沒人敢違抗,就更別提耍他了。而王有才,現在就是拿他當猴耍!
他見屬下已經控制了餐廳的局面,心裡暗暗發狠,有種不顧一切把王有才逮回去的衝動。壓低了嗓門,咬牙切齒的道:“王有才,不要得寸進尺,你有多少斤兩,彼此都心知肚明……”
王有才冷笑著與劉蓬勃對視,自然看得出,劉蓬勃讓他挫得老臉拉不下來了。
但刀強受傷,他哪有時間跟劉蓬勃在這兒磨蹭,決定給他個台階:“劉大局長,查案是你們的事兒,我們不是不願意配合取證,但我這兄弟的傷你也看著了,必須先送醫院。”
劉蓬勃神色閃爍不定,轉頭又瞥了一眼刀強,極不甘心的衝屬下一揮手:“受害者去醫院治傷,做筆錄的事兒暫時押後,我們走!”
王有才都沒想到劉蓬勃居然這麽乾脆,轉念一想,若有所悟。也許劉蓬勃已經知道,紀檢委的傅高山都沒整得了他,也知道了郝建洲的存在,這才暫且忍氣吞聲吧?
但這也只是他的猜估,牛家班子的水,越來越渾了,靠猜,怕是不那麽準。
王有才以注目禮送走了劉蓬勃等人,轉頭瞥見刀強已經包扎好了傷口,正默默跟醫生頂牛,醫生要拉他上救護車,他居然坐著不動,馮秉綸勸他都不吭聲。
王有才也看得不明所以,這樣的傷,不去醫院,他要幹嘛?
“二刀你有什麽難處?你這傷不去醫院,肯定會出問題。”王有才走上前沉聲問刀強。
刀強臉色居然有點發紅,低頭避開王有才的目光,頓了幾秒才說:“我不住院,住不起。”
王有才皺眉看向馮秉綸,馮秉綸又急又氣的一跺腳:“別瞅我,我的錢他一分都不拿,變著法塞給他都不好使。”
王有才眉頭皺的更緊了,這刀強身上有太多謎題了。但眼下,沒什麽比給他的救命恩人治傷更重要。
“你給我省下一條命,還想再替我省這兩個逼錢兒?不是要跟我乾活嗎,帶著傷你怎乾?趕緊上車,我陪你一起去!”
不知是哪句話打動了刀強,刀強看了看他,又沉默片刻,甩開醫生,自己上了救護車。
王有才轉頭瞥了馮秉綸一眼:“事兒抓緊辦,天黑之前給我消息!”
馮秉綸重重點頭,王有才緊跟刀強跳上了救護車,救護車拉起了尖銳的警笛疾馳,車廂裡,刀強放著擔架車不躺,沉著臉往上邊一坐,那個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醫生乾脆躲得遠遠的,顯然也不願意接近刀強。
王有才坐在刀強對面,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救了他一命的人,心裡也有點亂。
兩人今天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但刀強肯舍身替他擋子彈,這要是擱江湖話說,已經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就衝這個,他也該傾盡所能給刀強尋一條出路。
而且,他也肯定會這麽乾。畢竟要是沒有刀強,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腦袋瓜子被打得稀爛的屍體,什麽開發辦主任,什麽嫂子、小樓、身居高位,都跟他再沒了半點關系。
可問題是,這個刀強,他能放心用嗎?
先不說馮秉綸介紹他來的目的,光是他這高人一等的身手、超出常人的敏銳直覺,就絕不是那種在偵察連混過幾年的兵,能輕松鍛煉出來的。
看刀強的模樣,最多也就跟他的年紀差不多,按年滿十八服兵役算,當兵最多六七年,居然能看著槍不躲,反而往上撲?殺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絕對的心黑手狠。
關鍵是他身上那倆槍眼,看位置,連骨頭都沒傷著,得是什麽人,才能在挨了兩槍,整死個殺手之後,該怎動還能怎動?這樣的人,說他只是個偵察兵,只有馮秉綸那二貨才會信。
王有才尋思了半晌,暗裡給刀強下了定論,這個刀強,是個有故事的人。
救護車開進醫院,王有才二話不說,摸出銀行卡往大夫桌上一拍,又給於文瓔打了個電話,把當班的外傷醫生全調來,準備給刀強做緊急會診。
在家休班的院長接到縣長秘書的電話,懵了,還以為縣裡的頭頭出了車禍,急急忙忙趕到醫院,帶上七八個大夫擠進急診室一看,所有人全都懵了。
不是傷得太重,而是傷得太輕,雖然是槍傷,可連彈頭都沒留在裡邊,應急處置的也很得當,沒有感染的危險,就這點皮肉傷,別說他們,隨便來個外傷實習生,都能整得利利索索的,用得著這麽大張旗鼓麽?
眾人無奈,仔細給他治傷、包扎,給他開了個加護病房,讓他住院打點滴。
誰知刀強又沉默了,坐在醫院走廊裡不走,這回,任王有才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好使了。
王有才已經看了醫生出具的診斷書,知道他就算不住院也出不了問題,乾脆就順著他,跟他一起出了醫院,打車要送他回家。
直到這時,刀強露出了兩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雖然笑得很生澀:“不用,家裡亂。”
王有才皺眉把他往車裡推:“你是傷號,送你回去我才能放心。我連窩棚都住過,再亂都能下得去腳,別跟我扯沒用的。”
“真不用,家裡亂的很。”
王有才當然知道,第一次見面就非要上別人家,不但失禮,也不地道。但刀強是他的恩人,這不算是交淺言深。何況,不摸摸刀強的底,他哪敢隨便用人?
他一拉臉:“以後你得跟著我,我的第一個命令你就不聽?嗯?”
不知是命令二字起了效果,還是王有才的堅持終於打動了他,他鑽進了出租車。
車子按著他簡單扼要的指揮往前開,越開王有才就越覺得不對勁,縣城總共才多大,這車都快開出郊區了,刀強怎住的這麽遠?
過了城郊,是一片垃圾場,車在垃圾場盡頭的一片鐵皮房前停了下來。
王有才心裡就咯噔一下,知道他誤會刀強了。他還以為刀強不想輕易露底,可看了這地方、這些房子才知道,他是不好意思露底。
隨便換成哪個二十五六歲的爺們,住在這種地方,也沒臉把朋友往家裡領。
雖然沒看刀強的模樣,但不難想見,現在刀強的臉,得紅成什麽樣。
為了不讓刀強尷尬,他裝作視而不見的下了車,可一下車,他就聞到一股腐爛的垃圾混合在一起,散發出的那種惡臭!
眼瞅就要冬天了,早過了爛東西的時候,可這地方還能臭成這樣,要是擱在盛夏……
刀強低著個頭在前邊領道,七拐八拐,在一間勉強能算是結實的鐵皮房前停了下來。
說它結實,是因為四角都擱鏽鐵管子加八號線捆扎得結實。但要說外觀,那就不是寒磣倆字所能形容了,破舊生鏽的鐵皮、坑坑窪窪的爛鐵瓦、加上鐵油漆桶割開之後壓平了做成的鐵片,胡亂拚湊在一起釘在牆上,就成了刀強的房子。
刀強微微沉默了一下,拉開吱嘎作響的門,屋裡飄出些許熱氣,一股烀苞米棒子的香味兒飄了出來:“王哥,到了,你先進。”
王有才笑著點了點頭,走進屋裡,棚頂的白熾燈,隨著穿堂風微微搖晃。
昏黃的燈光下,破舊的鐵爐子上架著一隻鋁悶罐,幾根玉米棒子在水裡緩緩翻騰,飄散出縷縷熱氣,一個穿著白色碎花布衫,梳著麻花辮的女孩,正蹲在爐子邊看向他,清秀的臉上,除了汗珠,還有點愕然。
王有才也沒想到屋裡有人,微微一愣,回頭看向刀強:“這位是……弟妹?”
刀強笑得有些苦澀:“親妹妹,小寧。小寧,叫王哥。”
刀寧回過神來,雙手拄著膝蓋,吃力的站了起來,衝王有才淡淡的笑了笑,大方的伸出纖瘦的小手:“王哥好,我哥很少會帶朋友回家呢,快請坐, 地方簡陋,讓王哥見笑了。”
刀寧沒有因為自家的簡陋環境而顯得有什麽不自然,搬過一個小木凳,用抹布擦乾淨了放在王有才的旁邊,然後坦然笑了笑:“家裡也沒什麽好招待的,王哥要是不嫌棄,就在家吃點吧,剛烀的苞米,可新鮮呢。”
相比於刀寧的落落大方,反倒是王有才顯得有些失禮了,他皺眉看著刀寧,居然怔住了。
刀寧看他愣神,居然很柔和的笑了笑,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主動開口給他找了個台階:“在爐子邊上蹲久了,有點熱,王哥別笑話我。”
可王有才卻沒就坡下驢,而是臉色有點凝重的回頭看向刀強:“二刀,妹子這身體……”
刀強微微一震,緊接著低下了頭,一臉黯然,明知王有才在等他回應,卻死活不吭聲了。
而刀寧卻坦然笑著轉身,拿起熱水瓶,給二人各倒了杯熱水:“王哥快請坐,我哥天生悶葫蘆,不會說話,你甭理他。”
王有才坐下,刀強也在靠牆的一個小馬扎上坐下,仍舊悶著頭不吭聲、
刀寧這才坐下:“王哥學過醫吧,連這都看出來了?我有白血病,三年多了。”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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