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的時候,其實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
難產。
面對血流不止、不斷衰弱下去的母親,就連經驗豐富的產婆都歎著氣,在心裡為這對母子做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那片血紅色之中,終究還是誕生了一個小小的奇跡。
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原本已奄奄一息的母親突然迸發出最後的氣力,最終將稚嫩的新生命送到了這個世上。
他活了下來,然後慢慢長大。
十歲前,他從未覺得自己與其他孩子有何不同,一樣的吃吃喝喝,一樣的玩玩鬧鬧。
雖然他偶爾會做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有一個模糊的纖細身影,清冷而孤獨。
十歲那年,他為了尋找美味的野菜獨自上山探險,卻不慎從懸崖上跌落,重傷,瀕死。
荒無人煙的草叢裡,他感到自己的視線開始逐漸模糊,很快眼中出現了凌亂的條紋,然後又成了一片漆黑。
他想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但是……不想死。
年少的孩童尚沒有什麽宏圖壯志,只是,想繼續活下去。
也許是這份祈求最終傳達給了上蒼,在最後一抹意識即將消散時,他突然感覺到一絲絲暖意從身體深處向外不斷擴散著。
就宛如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
——橙色的陽光。
與此同時,偶爾會造訪他夢境中的那個模糊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呈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那是一名衣著與眾不同、嬌小清麗的少女,面容冷若冰霜。
“汝尚有用處。”
少女漠然開口,眼中流露出他看不懂的複雜神色。
隨後,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他問少女,你叫什麽名字。
三天后,他被連日搜山的家人找到了。
多處骨折,大量失血,滴水未進,粒米未沾。
對於他的生還,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只有他自己清楚,三天來,是什麽在維持著自己的生命。
從那之後,他時常會默默地在心裡呼喚著,呼喚體內那個特別的“存在”。
他想再見一次那名少女,想對她說謝謝。
時逢亂世,紛爭不止,各族忍者間的戰火綿延,很快波及到平民的生活。
為躲避戰火,他和家人背井離鄉,向著遙遠的彼方跋涉。
遷徙的路上,充斥著未知的危險:災荒,瘟疫,視人命如草芥的流浪忍者,饑餓的野獸,甚至是……巨大的怪物。
身邊的人相繼倒在了路途中,最後,終於只剩下他自己,獨坐在墳頭上發呆。
毫無預兆地,少女出現了。
“謝謝。”
他說道。既是感謝曾經的救命之恩,也是感謝眼下的陪伴。
孑然一身的感受,總是有些難過的。
“無需道謝,妾身並非汝之同伴。”
少女淡漠地回應著,她的說話方式與常人有著微妙的區別,帶著幾分古遠的味道。
“那麽,就從現在開始成為夥伴吧,你叫什麽名字?”
“……饕餮。”
“真是奇怪的名字啊,而且還很難叫,乾脆叫你小桃好了——很可愛,與你很相稱。”
聽到這個稱呼時,少女娥眉微挑,冰山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碎裂的征兆。
後來,他開始四處流浪。
一邊躲避著戰亂,一邊搜尋著各式美食。
那是他從小的愛好。
感到寂寞的時候,他就在心裡默默喚著,小桃,小桃。
起初,是得不到回應的。
但日子久了,少女偶爾也會現身,冰冷著臉,蹙著眉頭。
“你笑起來會非常可愛。”
每一次,他都這樣說道,言之鑿鑿。
某日,他見到少女后,一如往常地講起旅行途中發生的各種趣事,品嘗到的各種美食。
他知道對方不會吭聲搭話,卻依然興致勃勃。
但這一次,少女突然開口了,語氣冷冽,不帶一絲情感。
“待時機成熟,妾身會吞噬汝。”
“吞噬我?為什麽?”
“得到力量,復仇,吞噬這個世界。”
他沉默了片刻。
他並不清楚少女是為何要復仇、向誰復仇,但有一點卻已然知曉。
自己有能夠為她做到的事。
“明白了。”
他微微笑道。
“那麽我也得變得更有力量一些才行呀!”
於是他中止旅行,開始尋找機會學習忍術。
那個時代,接近忍者是件很冒險的事情。
但是他從未退縮。
一步一步,不斷成長。
漸漸竟小有名氣。
而他與少女之間的交流也與日俱增。
不知不覺間,那層冰殼在慢慢融化。
他發現少女試圖學習現今的說話方式,卻又不時會帶上偏好的成語,所以總是搭配得一塌糊塗。
然而他從不糾正。
他喜歡這份個性鮮明的笨拙,有趣,可愛。
就像每一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女孩子。
後來,他認識了一名千手一族的年輕人。
驚才絕豔,懷揣夢想。
年輕人對他說,我與人約定,要建立一個村落,保護孩子們遠離戰爭,希望你能助一臂之力。
他同意了。
平定亂世是個漫長而坎坷的過程。
當那個名為“木葉”村子終於成功創建時,他卻謝絕挽留,獨自離開。
“現在的我,應該比以前變強了不少吧?”
至無人處,他提醒道。
時機,成熟了。
“你喜歡這個世界麽?”
然後,他聽到少女沉聲問道。
他莞爾,少女在非常認真的時候,聲線和用詞會發生變化,而這一點,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喜歡。”
“即便是這個讓你失去家人,最後自身也會被吞噬的……不幸的世界?”
嗯。他確認似地點頭。
“我確實不是個幸運的家夥,但也不是最不幸的——至少,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最珍惜的那個人。”
下一瞬,他看到少女嘴角揚起了微小的弧度。
就像他一直所說的那樣,可愛無雙。
“能抱一下妾身麽?”
少女突然道。
“欸?要怎樣……”
“想象一下,假使妾身真的站在汝面前。”
“這樣嗎……?”
他閉上眼,在腦海中勾勒出少女的形狀,慢慢地伸出手,抱住。
“……很溫暖呢,小桃。”
“時機還沒到。”
冷不防,少女又道。
“但是……”
“妾身說過了,時機尚未成熟,也就是說……打草驚蛇?”
氣勢滿滿,不容辯駁。
“明白了。”
他睜開雙眼,仰頭望去,天高雲淡,天氣真是相當的好。
“那我們就再繼續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
他是希望自己能夠幫上少女的。
這一點,從始至終,未曾改變。
不過,比起復仇,他更願意為她做另一件事——
他想把最美好的世界攤開在她面前。
隻願,她能愛這個世界。
並被這世界溫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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