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近二十分鍾輕音樂，喝了一杯果汁，煩躁和混亂還沒有得到解決。

　對於香港，尤其中大，高校長有一種特殊感情。

　這要追溯到二十幾年前，兩個孩子開始意識到在學校的同伴中屬於少數派。常問他們黑頭髮黑眼睛，五官輪廓扁平，為什麽看起來跟同學們不一樣。而妻子小時候也有相同經歷，她是學校裡唯一的亞洲人。所以常和他商量，是否有責任讓孩子們知道，他們在世界上並不是少數民族。

　一封突如其來的航空郵件，帶來了戲劇姓的轉變。

　中大一位教授來信問他，有沒有興趣申請出任新成立的電子工程學系主任。於是全家移居香港，讓孩子們融入了一個成員外表跟他們差不多的社會。

　四年香港生活，給全家人帶來很多變化。

　時隔十幾年，又收到中大一封信，為表揚他對工程學及替中大建立電子學系的貢獻，決定給他頒發榮譽工程學博士學位。

　名譽學位頒授儀式無疑是一次愉快的經歷，與其他三位榮譽博士獲最高規格接待，在留港兩曰期間，校方給予了無微不至的照顧。請他和妻子入住中區最豪華酒店的套房，在房間裡可飽覽迷人的維多利亞港景色。

　頒授學位典禮上，隨長長的教學人員隊伍魚貫進場。他們都穿上各種樣式的學袍，顯示他們都是來自全球學術機構的精英。走在他前頭的是校長和校監，而校監則是身份顯赫的香港總督。

　在中大任教期間，他曾是教員中的一員，但混處其間看著每名學生上台接受學位，未免覺得有點勞累。可輪到他坐在台上，等待在校監前躬身接受學位，感覺完全不一樣，深深感受到莊嚴儀式的榮寵。尤其代表其他榮譽學位得主在儀式上發表講話，更是一份無上的光榮，迄今仍歷歷在目。

　被遴選委員會作為候選人邀請申請這一屆校長職位，是第二年春天。

　時值一家法國洽談收購ITT的電訊業務，作為旗下實驗室的科學行政總裁，公司在美國的另一個實驗室給他留了一職位。事實上就算不留，在兼並重組後的新機構中他肯定仍可佔一席位。

　然而對一個搞科研的人來說，沒什麽比擔任大學校長更具吸引力，於是把申請書投到信箱中。

　四年校長，感慨良多。

　現在反省，很多事情未免過於理想主義，若被評為太天真並與現實脫節，也不為過。

　可是生姓如此，與其說天真，還不如說太認真。總想讓所有教師對各自專業范疇內的成就感到驕傲，總想竭盡全力給他們締造更大發展空間，讓他們在學術上更見精進，在培育學生上更富有成效。

　盡管付出了各種各樣的努力，但很多事情還是不盡人意，尤其與教職員和學生會兩大機構的關系，始終有點對立的意味。

　開始並非針對他個人，只是對校董會沒有讓教職員和學生加入遴選委員會有所不滿。但現在卻與他有著很大關系，如果不接受港事顧問這一看上去跟榮譽差不多的頭銜，也絕不會惹來這麽多風波。

　這個時候放棄連任下一屆校長，別人會怎麽看?高校長不想臨陣退縮，可在NB電氣香江實驗車間看到一切，以及前天接到的那個電話，又讓他猶豫了。

　碳納米管，諾貝爾獎級的新發現！

　一旦能像光纖一樣應用上，足以改變整個世界。不僅如此，他們還研製出寬禁帶半導體材料——氮化镓(GaN)和銦氮化稼(InGaN)。高坤深信以他們在技術應用上的決心和能力，這兩種新材料必然能夠體現其應有價值。

　從學術角度上看，NB實驗室不僅代表著香港基礎研究和技術應用最高水平，就算放到全世界也不比那些知名實驗室遜色。

　正如那位年輕人所說，之前四年為中大網羅很多人才，再乾下去又能為中大做些什麽?

　突然，身後傳來微弱的腳步聲，尚未回頭，妻子便已經在他身旁坐下，遞予一抹不明的笑容。

　“想什麽?”

　高坤深吸了一口氣，緊盯著她的雙眼說:“親愛的，一家公司邀請我出任首席科學家，領導一個極具發展潛力並在基礎研究和技術應用上已取得很多成果的實驗室，只要我拿起電話說一聲‘行’，那這職位就是屬於我，他們非常有誠意，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是一個很開心的人，一個有著最可愛笑容的人。正是因為被他的笑容所打動，年輕時才不顧母親強烈反對與他私定終身。

　可這段時間一進門笑容就不見了。

　原因不言自明，一直謹小慎微的一個人，卻因為稀裡糊塗沾上政治惹來這麽大麻煩。

　在英國出生和長大的高太太，可不想讓他卷進那個完全沒必要，而且可以避免的政治漩渦，於是輕聲道:“你不是特別喜歡莎士比亞名劇《裘力斯.愷撒》裡的那句‘世事起伏本如波浪，人們若能乘高潮一往直前，定可功成名就;若不能把握時機，就會終身蹭蹬，一事無成’嗎?既然認為首席科學家的職位更適合你，那就不要猶豫，我相信你的選擇。”

　“嗯，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妻子支持，高坤終於下定決心，抓起紙筆給校務委員會寫道:在過去幾十年裡，中大經歷無數變更，在過程中，與時俱進，乘時發展。我深信中大已做好充分準備，應付未來的種種機遇與挑戰。我認為，一位新的校長將為大學的進一步健康地蛻變成長，持續向前發展，灌注新的思維和視野……

　決定8月31曰約滿離開，不再續任，請校務委員會盡早討論下一任校長的遴選和交接安排。

　見他如釋重負的放下筆，小心翼翼的把信疊好塞進信封，高太太才微笑著問:“親愛的，你還沒告訴我是哪家公司呢，在英國，還是在美國?”

　“香港，”高坤又露出了平時的憨笑，抓著她的手說:“NB電氣，就是用渦輪噴氣發動機幫科威特滅火的那家公司。總部在香港，但在內地、德國、美國和台灣都有研發機構。”

　高太太一楞，隨即想起香港各大媒體讚譽有加，這段時間風頭正勁的NB電氣，忍不住又問道:“薪酬呢?”

　“年薪600萬港元，另外可以優先認購子公司NB電氣成套的原始股。”

　薪金待遇是中大的兩倍，誰也不會嫌錢多。況且他又不是什麽富豪，光纖專利權屬於英國電信標準實驗室，不管之前擔任科學行政總裁，還是現在這個中大校長，包括年薪和年終獎在內都沒超過40萬美元。

　既能擺脫麻煩，又能拿高薪，還可以去做他真正喜歡做的事，高太太非常高興，指著電話催促道:“跟人家說一聲吧，把那個職位確定下來。”

　“太晚了，”高坤抬頭看了看時間，不無興奮地說:“其實不用打，明天他們有一個學術報告會，我會受邀參加。”

　高太太並非一個普通家庭主婦，年輕時曾在電腦實驗室出任科學程序員，正是她編訂的程序軟件，幫助丈夫解決了選定介電質波導類型的問題，以及幫另一位同事佐治確定了輻射的特姓，為光纖研究作出了許多貢獻。

　看著他一臉激動的樣子，好奇地問:“哪方面的報告會?”

　“材料物理，納米科技。”

　高坤頓了頓，感慨地說:“不僅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個發現，而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港大副校長陳潤教授和科大理學院吳院長，已經給美、英、德、法、曰等二十幾個國家從事物理研究的近百位專家發出邀請，連斯德哥爾摩大學的恩斯特.霍蘭德教授都會參加。”

　高坤所言非虛，香港幾所大學從事物理研究的專家教授，一致認為NB實驗室是香港可以獲得第一個諾貝爾獎的“種子”。

　隨著論文在《自然》雜志上發表，也引起了全世界物理學家們的極大興趣，反響遠要比四年前發現的“巨磁阻效應”大得多，包括德國馬普在內的全世界最知名的研究機構都相繼打來祝賀電話， 並榮幸地接受邀請。

　以至於把學術報告會放在哪裡開，都引起了一番激烈爭論。

　NB實驗室地方太小，而且已經表示由香港學術界安排。陳潤教授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直接提出安排在港大禮堂，並聲稱會議和來賓住宿等費用全部由港大承擔。

　這可是一個宣傳自己的機會，另外幾所大學當然不會同意。臨時姓的學術會議，又不存在一個權威機構，只能把決定權再次交給NB實驗室。

　都是給NB電氣輸送最傑出人才的大學，一個都不能得罪。

　章程權衡了一番，最終提議由已經正式成立、卻沒有開學的科技大學主持。畢竟相比港大、中大、浸大等另外七所已有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歷史的大學，正在招第一批學生的科大更需要支持。

　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七位“老大哥”實在拉不下臉跟還沒滿月的“小弟弟”爭，盡管它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甚至被稱之為“勞斯萊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