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區多雨，尤其炎熱的夏季。但特區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暴風驟雨過後，天氣變得格外涼爽。

　隨著保安新廠區二期工程的三十六個鋼結構廠房陸續竣工，nb電工和nb電氣成套兩家香港上市公司在囉湖的工廠相繼完成了搬遷。

　曾經的nb工業園，僅剩下一家nb電器。不過只是暫時的，保安廠區的三期工程一竣工，這家無論職工人數還是產品種類都是最多的公司，也要搬離這個見證它誕生、成長乃至壯大的園區。

　雨後的主乾道上，緩緩行駛著一輛最新款的豐田商務車。

　看著窗外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章程感慨萬千，抓著座椅扶手歎道:“老鷹，都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樹人要不要百年我不知道，但樹木肯定用不著十年，你看這些樹，都比廠房高了，這才長了幾年?”

　“老殷，不是老鷹！”

　難得他還記得在老廠房集體宿舍時大家取得這個外號，實驗中心主任殷朋軍像六年前時一樣糾正了一下，拍著大腿笑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只是個比喻。你倒好，居然較起真，一點詩意都沒有，是不是在國外呆久了，連咱老祖宗的傳統文化都丟了?”

　章程而言不僅海濱別墅是家，車窗外的實驗中心也是家，尤其跟殷朋軍這些前電氣事業部一期同事相處時，他的心情格外輕松，他們不僅是同事、朋友，還是大哥，是親人。

　在老廠區集體宿舍時鬥嘴是家常便飯，他一如既往地狡辯道:“我現在喜歡新體詩。”

　“海子死了。新體詩也死了，我們還是聊點別的吧。”

　殷朋軍扶了扶眼鏡，指著窗外的前nb電工辦公樓說:“這裡現在是老張的地盤，專攻電源。他自己負責直流電源。從美國請回來的顧博士負責通信電源，老項負責eps電源。老古負責ups電源，柏林實驗室的詹姆斯博士負責穩壓電源，從英國回來的韓博士負責電池電源。

　項目太多，光nb電氣成套就一連下了二十幾個委托研發訂單。人手遠遠不夠，一些相對容易點的項目只能與國內的幾家研究所合作，比如變電站控制屏、變電站同期控制屏、35kv線路及主變保護控制屏、發電機保護控制屏、變電站測控屏和水電站測控屏等等。”

　這些都是nb電氣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項目，別看現在nb電子和nb醫療搞得紅紅火火，但對nb電氣而言發電與輸配電才是立身之本。

　章程微微點了下頭，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他們自己負責什麽?”

　殷朋軍不愧為實驗中心主任，提起正在研發的項目是如數家珍:“電力專用不間斷電源、智能微機控制直流屏、智能站用交直流一體化電源系統、人防專用應急電源系統、消防應急電源系統、智能直流電源系統、通信用240v高壓直流供電系統、觸摸式直流屏和交流逆變屏。

　另外還要幫nb電氣成套定型安全補償櫃、有源電力濾波櫃、中頻爐濾波補償櫃、低壓無源濾波櫃、低壓靜止無功發生櫃、動態濾波補償櫃和軋機濾波補償節能櫃……

　最辛苦的當屬吳斌和老詹。他們要把nb電器現有的一些工業電器模塊化，這相當於制定一套全新的標準，相信不久的將來，充電模塊、整流模塊、監控模塊、通信模塊、防雷模塊、電源模塊、電力模塊、電力電源模塊將會成為nb電器新的利潤增長點。”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幾年前派出去的人，現在基本上都回來了，而且都能獨當一面。相比勞苦功高的孫曉光、黃麗安、魏華銘等第一批研發主管，他們這一批水平更高、視野更開闊，所要研究的課題也更難。

　想到當時因為資金不夠、底氣不足，只能先後派出幾十個精英，同時又大多集中在電氣工程和自動化領域，章程就感覺非常遺憾。如果那時候能夠狠一下心，多派一些人，涉及的面更廣一些，那技術應用學部和實驗中心的形勢肯定會比現在更好。

　老朋友們都在工作，也都知道他回來了，甚至約好了晚上聚一聚。

　章程沒必要像在集團總部時那樣，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的打招呼，在殷朋軍的陪同下直接趕到老實驗車間，看望為nb醫療立下汗馬功勞的醫療ct研發團隊。

　“……這枚美國總統自由勳章，我感覺掛在實驗樓大廳最合適，因為它屬於大家的。另外這個榮譽很特殊，至於特殊在哪裡，大家心裡都明白。”

　江明清總工程師從未像今天這麽高興過，接過勳章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各位，美國佬終於認錯了，這說明之前保密措施非常有必要。如果動不動就發表什麽論文，開什麽專家評審會，咱們能像現在這麽揚眉吐氣?

　當著章工面，我再強調一次，技術應用不是基礎研究，不能有了點眉目就往外捅。別的團隊我管不著，但在我的醫療影像診斷技術研發團隊裡，誰要是做出有損團隊利益的事，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保密是進入技術應用學部和實驗中心之前必須上的第一課，要當著學部委員、實驗中心主任、招募他們的“老板”和實驗室律師面簽訂保密協議。

　一旦違反保密協議，不僅會被解聘、解雇，還要被追究法律責任。

　上個月就有兩個以實驗員身份進來的研究生，因為未經允許在國內學術期刊上發表了一篇電氣自動化控制方面的論文，泄露了實驗室在智能電網研究上的進展而被勸退。

　這是原則性問題，醫療影像診斷技術團隊成員比誰都清楚保密的重要性。

　總工程師的話音剛落，一個同樣來自安東工學院的研究生便舉手道:“章工、江老師，保密是最基本的，如果連這點職業道德都沒有。那還搞什麽研究?您二位盡管放心，我們是老團隊，不會出那樣的問題。”

　他們的確是老團隊，只不過名字由之前的醫療ct團隊變成了現在的醫療影像診斷技術團隊。所研究的對象也不僅僅再是醫療ct。而是擴大至核磁共振儀、數字彩超等與醫療影像診斷有關的設備。

　章程滿意的點點頭。循循善誘地說道:“正如這位同事所說，保密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醫療影像診斷技術研究領域的精英，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我要說的是，‘深眸-100’和‘深眸-200’的產業化。正式打響了醫療影像診斷技術尤其醫療ct技術之戰！

　大家都清楚，我們在掃描和成像技術上的優勢只是暫時的，競爭對手不僅很快能夠趕上，甚至可以超越。八層掃描、十六層掃描、三十二層掃描、六十四層掃描、一百二十八層掃描……聽上去遙不可及，但隨著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我相信在十五年內都能夠實現。

　競爭是殘酷的，誰落後誰就會被淘汰。nb醫療把60%的利潤全部投入進研發，就是基於未來考慮。所以高興歸高興，但不能沒有危機感，要知道對手比我們想象中得還要強大。他們擁有比我們更雄厚的人力、財力和研發資源。”

　醫療ct機正式推向市場的前一天，江明清總工程師就意識到這才剛開始，他一邊環視著幾十位老同事和今年剛進入團隊近百位新同事，深以為然地說道:“各位，章工並沒有危言聳聽，nb醫療投入那麽多研發經費，我就要為nb醫療負責，決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好啦，話題有些沉重，我們說點輕松點的。”

　章程不想給眾人太大壓力，旋即話鋒一轉:“我也是搞研究的，比誰都清楚勞逸結合的重要性。每每走進死胡同時，出去走一走，就會冒出一個新思路或新想法。大家也一樣，不能總呆在實驗中心閉門造車。

　作為技術應用學部主任，我有必要為大家創造一個良好的研究氛圍。接下來我們會組織各種各樣的學術交流活動，所有人都要走出去與國際國內同行交流，與醫療影像診斷領域的醫療專家交流。此外，我打算把旅遊和休假制度化。因為我們有nb航空，有泛歐國際旅行社，我們有這個條件。”

　在nb實驗室，研發人員能夠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這不僅僅體現在薪金待遇上，而是涉及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得知連旅遊和休假都要制度化，眾人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

　離開老實驗車間已是午飯時間，在殷朋軍的陪同下，他信步走到了nb電工曾經的生活區。

　員工們都走了，四棟五層的宿舍樓被改造成一套套兩居室的公寓。公寓樓前的一排倉庫，則成了研發人員們最喜歡光顧的美食區。

　“三兒，章程，在這邊，叫你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朝後面傳出，回頭望去，只見集團執行副總裁丁文明的太太陳寶琳，居然系著圍裙當起了服務員。

　章程倍感意外，瞄了一眼她工作的甜點攤，似笑非笑地問:“嫂子，你這是幹什麽?”

　陳寶琳一邊招呼他倆坐下，一邊糾正道:“叫姐！”

　“有區別嗎?”

　“當然有！”陳寶琳指著小車裡睡得正香的小家夥，吃吃笑道:“叫我姐，你就是兵兵的舅舅。如果叫嫂子，那不成兵兵的叔叔了。”

　“文明是我哥，你是我姐，我既是舅舅也是叔叔，至於分得那麽清嗎?”

　章程順手端來一籠蝦餃，邊示意殷朋軍不用客氣，邊疑惑地問:“寶琳姐，你說你也真是的，怎麽給孩子取這個名字，兵兵，你不感覺俗嗎?”

　陳寶琳輕歎了一口氣，接下圍裙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兩個老頭子都是當兵的，對部隊有感情。在這個問題上說一不二，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抬頭望去，香港風味的大排檔、茶餐廳、涼茶鋪、粥面店和露天茶座，還有西式酒吧。只是規模小了一些。章程感覺很是好笑，禁不住問:“寶琳姐。這個攤兒是你的，生意怎麽樣?”

　“沒左太太的好，比謝太太的強點。”

　“章工，我先走一步。等會c區見。”

　不知道殷朋軍是真有事，還是不願意跟她們這些集團高管們的太太打交道，吃了一個蝦餃就忙不迭地開溜了。

　章程百思不得其解，接過陳寶琳端來的奶茶，好奇地問:“寶琳姐，總共就這麽多人，還有食堂。你們在這兒開店有錢賺嗎?”

　到底是闊太太，陳寶琳若無其事地笑道:“保本就行，賠點也沒關系，賺不賺錢無所謂。”

　“不為賺錢。那你開什麽店?”

　“為了孩子的將來，”陳寶琳湊到他耳邊，得意地竊笑道:“這裡不是博士就是碩士，最差的也是學士，還能見到那麽多外國人，聽到那麽多種語言，兵兵在這個環境裡長大，將來能沒有出息?”

　可憐天下父母心，章程徹底服了，想了想之後又問道:“你不去nb電子上班了?”

　“不去了，小蓮也不準備去了。她看上了最前面那間，準備開個小西餐廳，為了不影響研究人員休息和我們的生意，她家工人只能每天上午過來乾三個小時。”

　“她和長河準備結婚了?”

　“你媽沒跟你說?”

　“她淨顧著我二姐的事，我出來前還在家纏著夏遙問這問那呢。”

　陳寶琳一下子來興趣，緊抓著他胳膊問:“琳琳的事怎麽樣了，聽說那位是個博士，她打算什麽時候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瞧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章程放下奶茶杯說道:“你也這樣，先說小蓮和長河的事。”

　“長河考上了省科技大學的研究生，念完碩士將來肯定要念博士，小蓮都二十好幾了，自然不能等他念完再結婚，兩家一合計，決定放在國慶節辦，趕在你和夏遙前面，省得到時候雙事。”

　“省科大?”

　“實驗中心跟科大的一個合作項目，你不知道啊?人還在這裡做實驗員，學位由科大頒發。”

　章程反應過來，搖頭笑道:“這段時間忙，一直沒顧上問。”

　考慮到他們一家久別重逢，所以昨晚沒去海濱別墅，現在好不容易逮著正主兒，陳寶琳自然不會放他走，讓她唯一的一個女員工把好吃的都端上來之後，托著下巴神秘兮兮地問:“三兒，跟姐說老實話，你現在到底有多少錢?”

　“你又不是沒搞過財務，應該清楚我根本不可能知道。”

　“我問你大概。”

　“大概也不知道，又沒統計過，而且很多資產根本沒法統計。”

　“總之非常非常有錢了。”

　“寶琳姐，你又不是沒錢，問這些幹什麽?”

　“誰惦記你那點錢，姐是擔心你的安全。”

　陳寶琳狠瞪了他一眼，湊到他耳邊低語道:“你媽給我爸打電話了，香港第十大富豪，我爸也認為你現在太招搖，所以托王叔和古叔找幾個人給你當保鏢。聽姐一句勸，以後少拋頭露面，風頭出大了不是什麽好事。”

　到底是自己人，章程心中一暖:“姐，讓你們擔心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好啦，不說這些了，”陳寶琳岔開話題，似笑非笑地問:“跟姐說老實話，文明現在到底在做什麽?整天不著家，回來又顧左右而言他，神神叨叨的，該不會是在外面做那些對不起我們娘兒倆的事吧?”

　“他哪兒敢啊，寶琳姐，放心吧，他是在乾正事。”

　“真的?”

　“我騙你幹嘛，”章程頓了頓，接著說道:“最多一個半月，等忙完這陣子他就有足夠的時間陪你們娘兒倆，到時候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萊比錫環境不錯，可以考慮去住幾天。”

　“姐信你，”陳寶琳笑了笑，又問道:“琳琳談那位到底怎麽樣?她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章程可沒時間再跟她扯這些家長裡短，抽出一張紙巾起身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想知道回去問夏遙。對了，你家點心味道不錯，下班時給我各準備兩籠，省得我媽明天一早又要出去買。”

　“白吃就算了。還準備白拿。小本生意容易嗎，給錢！”

　“記帳記帳。到時候一起算。”

　“小翠，記帳，算上下午打包的，一共37塊5毛。”

　她家的生意顯然沒少對外賒帳。有且僅有的那個面點師傅兼任服務員探出腦袋，傻呵呵地問:“陳姐，37塊5，記誰的名字，那個單位的?”

　陳寶琳撲哧一笑道:“算了，晚上我去他家討，省得他到時候跟你賴帳。”

　對她們這些闊太太們而言。開小店只是打發時間的一種休閑方式，有時間過來看看，沒時間就扔她們的夥計，正如陳寶琳之前所說的那樣。保本就行，賠點也忙什麽關系。所以那幾位家在香港的老板娘，因為天氣原因今天沒來，否則被她們纏上了章程別想就這麽離開。

　在大食堂吃了一頓正兒八經的午餐，跟nb電器的幾位元老聊了一會兒，章程準時趕到了nb電氣成套曾經的廠區。

　在實驗中心的平面圖上，這裡被命名為c區。

　未經實驗中心主任殷朋軍或c區主任熊永望許可，任何非c區的研究人員都不得入內，更不用說實驗室以外的人。

　剛通過兩道安檢，熊永望就低聲介紹道:“章工，c-1、c-2車間和d-1倉庫移交給了弗雷德裡克博士，生活區也劃了一半給他們，其它我們實在幫不上什麽忙。”

　美國政府發起的調查讓所有人虛驚一場，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柏林nb實驗室動力項目團隊負責人弗雷德裡克博士，決定把設在香港大浦工業邨的燃氣輪研究中心，搬到相對安全的特區實驗中心。

　章程朝之前的高壓櫃車間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博士有博士的計劃，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他自然會開口。”

　“也是，隔行如隔山，想幫也幫不上。”

　熊永望微微點了下頭，指著前面的辦公樓介紹說:“這邊歸矽提純，我親自負責，bj方面很支持，李總一經提出，化工部、滬江電子所、605廠和十幾家承擔863課題的單位，就按照bj方面要求派來了一百六十多位專家，甚至帶來了24對棒多晶矽還原爐裝置技術。”

　中國產業界有個規律，在中國沒有一種技術的時候，國外是不理你的，要技術也不給技術，要合作也不合作，只有當你初步掌握了這個技術，有了產業之後，國外企業就要大舉進入中國。

　多晶矽就是一個典型！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專家去美國、歐洲和日本的企業去談引進時，人家理都不理，接待都不接待。後來從蘇聯和東歐引進了一些技術，開始生產多晶矽，國外更好的技術就開始來中國設廠，來賣價格更便宜、質量更好的產品。

　競爭不過人家，企業自然無法生存。 但這一過程中，也學到和積累到不少技術。

　集全國之力沒搞出來的醫療ct機，nb實驗室卻搞出來了，老人家和中央首長感觸很深，所以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給nb實驗室提供了一系列幫助。可以說現在的nb實驗室矽提純團隊也是“集全國之力”，國內這方面數得上號的專家幾乎都來了。

　章程深吸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地說道:“老熊、老鷹，你倆都是猛獸，能不能把矽提純啃下來就看你倆的了，另外你的工作不是搞研究，而是協調。俄羅斯專家、東德專家和技術部正在招募的華人專家會陸續加入，怎麽讓他們形成合力，才是們你應該考慮的事。”

　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投入的經費數以億計，熊永望忍不住問道:“你不打算接手?”

　“你剛才還說隔行如隔山，除了保證研究經費之外我幫不上任何忙，再說我也有我的課題。”

　熊永望將信將疑地問:“石墨真有搞頭?”

　“不搞搞誰知道，反正我打算一條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