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知道這個提議對他們而言未免有些聳人聽聞,於是再次強調道:“信心這個東西,在金融市場可能一文不值,也可能是無價的。而金融最重要的就是信譽,就是契約精神,如果政府在自己開的市場裡自娛自樂,不僅違背了最基本的契約精神,還會直接影響到人們對香港市場的信心。
更何況那點外匯基金和土地基金是屬於全香港納稅人的,特區政府憑什麽不惜一切代價拿它去保衛匯率、股市和期市?”
過去幾年經濟高速發展,國內外匯儲備達到了史無前例的1398億美元。
然而,有可能爆發的危機同樣會波及到中國,到時候人民幣會面臨貶值壓力,中y根本不可能拿出那麽多外匯去冒險。
李副總理摘下眼鏡按摩了下鼻梁,而後又戴上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其他幾位則流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從未也不敢往這方面想過,畢竟在海外做生意的絕大數中資機構,不僅沒賺到錢,甚至有很多大虧特虧。
別的不說,就新h社香港分社,八幾年向中y申請了1億美元,到周社長上任時就已經虧得一乾二淨了。
想說服他們合夥趁火打劫很難,想說服他們要求未來的特區政府別吃力不討好更難。
既然已經坐到了這裡,章程決心再努力一次,一邊環視著眾人,一邊嚴肅地說道:“我想諸位心裡非常清楚,不管接下來怎麽做,都無法改變香港經濟陷入蕭條的現實。可以說這是一個死局。既然注定要死。為什麽不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給香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李副總理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章先生,你能不能說具體點?”
“當然可以。”
章程喝了一小口水,抽絲剝繭地分析道:“對諸位而言,在香港回歸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一切,或許是一個巧合,事實上也的確是一個巧合。但在我和我的朋友們看來。就算沒有這檔子事,不存在這些問題,香港經濟在未來的十年至十五年裡,同樣會出現明顯退步。
因為隨著國內的改革開放,經濟的飛速發展,香港對於國內就變得越來越不重要了,失去作為國內與外國接觸的中轉站地位,退步不可避免。實際上香港以前所謂的繁榮,也只是國內太過落後的結果,如果沒有國內。香港這樣一座孤立的城市沒有任何理由能夠成為全球金融中心。”
經濟漸漸走向全球化,很多跨國公司把亞太總部設到了bj或滬江。香港的區位優勢已經變得越來越不明顯,包括李副總理的在內的所有人,不得不承認章程的話有一番道理。
“衰退有外部因素,也有內因。就拿曾經輝煌過的香港電影打比方,92年之前,香港電影在東南亞市場佔很大份額,甚至與美國片並肩而立。遺憾的是整個行業沒有一點危機感,沉溺於這種繁榮中,不知道在同一時期,美國電影已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自我改造。
正在全球熱映的美國大片《泰坦尼克號》,掀起滔天巨浪,創下21億美元的全球票房紀錄,而香港市場上的華語片冠軍《一個好人》僅有4500萬元。”
章程緊盯著李副總理的雙眼,繼續說道:“製造業也一樣,往國內轉移的那些中小企業,由於在用地和人力成本上佔到了便宜,沒有了生產線升級改造和技術研發的迫切性,已經被韓國、新加坡和台灣拉開了很大差距。
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出現危機不是一件好事,也並非一件壞事,完全可以以此為契機,來個涅盤重生。”
香港的近千億美元外匯儲備和土地基金不動,而是用來加大基礎設施建設,拉動經濟,提供就業機會,以及像他和他的nb電氣幾年前所呼籲的一樣,大力支持香港經濟轉型。
李副總理雖然不是管經濟的,今晚來這裡只是受幾位大佬的委托,但作為領導人之一,他對香港一直很關注,對香港的情況並非一無所知。
聽完章程發自肺腑的話,他若有所思地說道:“章先生,從長遠看,你提出的這些建議非常穩健。關鍵是我們不但要考慮到未來,更要顧及到眼前。要知道財經小組預測的幾千億損失,那還是保守估計,而一旦局勢失控,必然會帶來一系列社會問題,如果政局不穩,社會動蕩,又何談破而後立?”
對他而言這的確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但經歷過一次風暴,對東南亞經濟在風暴過後飛速發展,香港經濟卻一蹶不振而非常惋惜的章程,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他放下杯子,侃侃而談道:“李副總理說得是,但我們同樣要注意到,香港外匯儲備697億美元,再加上由金管局另立帳戶管理的土地基金外,總值達820億美元,居世界第五位。而且香港還是一個在國際上為數不多的沒有外債的地區。
這一點與泰國、印尼、菲律賓和韓國等其它東南亞國家不同,更何況背後還有國內這個堅強的後盾,情況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兒去。當然,也不是除了保衛匯率之外,對股市真坐視不理,完全可以整理一份必救清單,在關鍵時刻和適當價位托一下市。”
必救清單、適當價位,這兩個關鍵詞很耐人尋味。
想起下午剛看到的那份報告,人行領導忍不住問道:“章先生,我注意到nb電氣正在拋售已交叉持有好幾年的香港企業股票,不知道李先生和顧先生他們對此是怎麽看的?”
明知道繼續持有股價會大幅縮水,不拋就成傻子了,事實上不僅吳金華在他總裁任期的最後一天作出了拋售決定。鑫盛投資甚至在恆指15000多點的高位。利用幾年前就秘密建立的幾十個帳戶大肆沽空港股。
章程並沒有感到意外。李先生和顧先生等香港富豪也沒有就此事給他打電話,見人行領導提起了這事,他若無其事地說道:“拋售香港公司股票是公司行為,我不知道也不會去過問,至於李先生和顧先生等香港商界的老前輩,早在去年的諾貝爾晚宴上,我就跟他們談過對香港樓市和股市的擔憂。”
去年就在做準備,人行領導徹底服了。不禁苦笑道:“章先生,你們真是未雨綢繆啊。”
“算不上什麽未雨綢繆,只是公司管理層比較善於聽取專家意見,比其他公司多一些危機感罷了。”
人家到現在還沒吃晚飯,李副總理很過意不去,乾脆提出了最後一問題:“章先生,回去後我會向中y和國w院匯報你剛才的建議,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一旦危機爆發並波及到香港,鑫盛投資、鑽石資本和nb銀行可不可以為特區政府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吳金華將要出任第一屆特區政府的政務司長。nb電氣應該不會落井下石,但股權和資金來源複雜的鑫盛投資、鑽石資本和nb銀行就難說了。他們就是吃這碗飯的,你不能要求他們放棄高額收益不趁火打劫,不能要求nb銀行不給國際對衝基金提供貸款,因為人家要對股東負責。
相比這三個財大氣粗的投行,索羅斯也只能算一條“小鱷”。
尤其鑽石資本,在麥特布王子的經營下,已成為**於主流金融業之外的伊s蘭銀行最親密的合作夥伴,由於其在美國風險投資和股票期貨投資上的驕人業績,只要王子殿下願意,隨時可以籌集幾百億美元,而且人家是與銀行合夥做生意,連利息都不用出。
章程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立馬笑道:“這一點李副總理大可放心,這個世界大著呢,並且接下來的投資機會非常多,我想丁總、王子殿下和齊默爾曼的目光不會光盯著香港。”
他說得是不會光盯著香港,而不是說不打香港的主意。
李副總理很是失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章先生,你就不能再像申奧時一樣,發揮一點影響力?”
令眾人倍感意外的是,章程居然直言不諱地說道:“不是我不想幫忙,而是幫不幫沒有任何區別。如果有的話,就是那筆錢由我們賺走,變為被國際對衝基金以及國際投機商賺走。總之,香港接下來很可能會變成一台‘提款機’,我們提走還會用在科學教育和慈善公益上,他們提走就真沒了。”
趁火打劫,劫得理直氣壯,這種事也就他能乾得出來。
眾人徹底無語了,李副總理意識到再談下去也談不出什麽,乾脆起身道:“章先生,現在該我兌現承諾了,走,我們去餐廳把蒙特卡洛那頓慶功宴補上,來個不醉不歸,一醉方休。”
副總理請客,章程自然不能拒絕。另外幾位參會者,則急著回去向上級匯報,偌大的包廂裡,就鄭局長一個人作陪。
沒有外人,李副總理端著酒瓶,一反常態地開起玩笑:“章先生,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實話,至少別當著我面說嘛。”
鄭銘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附和道:“是啊,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非得說出來幹什麽?”
章程接過杯子,笑道:“索羅斯曾經就此說過一番話,他認為在金融運作方面,說不上有道德還是無道德,這只是一種操作。金融市場是不屬於道德范疇,它不是不道德的,道德根本不存在於那裡,因為它有自己的遊戲規則。
鑫盛投資、鑽石資本和nb銀行既然是金融市場的參與者,就要按照已定的規則去玩這個遊戲,只要不違反規則,我認為沒什麽不對,更不會覺得內疚或要負什麽責任。更重要的是,從東南亞經濟的現狀看,我不認為炒作對會對爆發危機起到任何作用,不炒作它照樣會發生。”
nb系與國內有合作,同樣有矛盾。
連nb實驗室都一樣,總是時不時爆出點國內院校在科研上的醜聞。春節期間nb電氣在公司內部掀起的“反商業賄賂”風暴。更是把國內搞得很被動。
但總體而言。合作多於矛盾,並且那些矛盾都是具體事務上的,不涉及政治,不涉及意識形態。而且他不僅把個人資產都捐贈給了基金會,甚至不怎麽過問公司事務,說幾句大實話,也不會影響到別人對他的看法。
李副總理點點了頭,一邊招呼他吃菜。一邊好奇地問:“接下來,鑫盛投資、鑽石資本和nb銀行,大概會動用多少資金?”
即將爆發的金融危機,會波及到包括韓國和台灣在內的很多東南亞國家和地區,有的是投機機會,對於資金的需求是多多益善。
而這個問題將能直接影響到中n海與nb系合夥趁火打劫的決心,章程沒什麽好隱瞞的,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會低於500億美元,如果有必要,還可以再向海灣國家的銀行籌集一些。”
鄭局長被這個數字驚呆了。將信將疑地問:“500億全是自有資本?”
“確切地說應該是三大金融投資機構的自有資本,我和我太太的基金會隻持有其中的78%左右。”
光在三大投資機構就有價值300多億美元的資產。如果把所持有的nb電氣股份算上,他的身家豈不是超過700億美元?
李副總理暗暗心驚,端著酒杯歎道:“章先生,你的個人資產快頂上香港的外匯儲備了,難怪福布斯認為你才是真正的世界首富呢!”
章程笑了笑,說道:“當資產過億時,錢就成了一個數字,隨之而來的只有麻煩,所以對我而言,首不首富根本無所謂。”
“也是啊,來,我敬你,感謝你幫bj贏得了2000年奧運會舉辦權。”
“那是奧申委和助申委所有人員齊心協力的結果,我可不敢居功。”
“不管怎麽說,先幹了這一杯。”
“好。”
章程一飲而盡,旋即拿起筷子道:“李副總理、鄭局長,香港回歸之後,我還會去國外呆一段時間,nb電氣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還請二位像以前一樣關照下nb實驗室,因為接下來幾年,對實驗室太重要了。”
李副總理是分管科教文衛的,對nb實驗室在技術應用上取得的一系列突破性進展了如指掌,非常清楚正在研發的那些項目對這個國家的重要性,一口答應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不管現在還是將來,中y和國w院都不會改變對貴實驗室的政策。”
“那就太謝謝了。”
鄭銘對他總躲得遠遠的很不理解,禁不住問道:“章程,資產都捐基金會了,上上下下對你們的看法也非常好,才回來又要出國,你到底擔心什麽?”
距離產生“美”,走得太近不是什麽好事。
李先生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裡,章程可不想重蹈覆轍,吃完嘴裡的菜笑道:“相信二位已經注意到了,過去幾年nb電氣在海外的投資雖然有增無減,但主要工廠都在往國內轉移。這麽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尤其涉及到一些敏感的軍民兩用技術上,很可能會受到一些質疑。
所以我在國外比呆在香港好,呆在香港要比呆在國內好,等nb實驗室能夠真正意義上走上正軌,就沒有必要再像現在這樣有那麽多顧慮了。”
他的“科學與教育基金會”,看似在國內捐贈不多,每年才幾個億,與在非洲國家的捐贈持平,但對於nb實驗室的捐贈堪稱不遺余力,已達到總經費的80%!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又用在實驗中心。
過去幾年,為國內培養了幾百個年輕科學家,第一批在國內招收的研究生和實驗員中,有十幾位已成為qh和b大的教授或副教授。
想到他為國家所做的一切,李副總理再次舉杯道:“章先生,知你心者謂知你憂,不知你心知謂之你求,我再敬你一杯,感謝你為中國科學與教育作出的卓越貢獻。”
“謝謝,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邊吃邊談,自然而然地又談到了香港,鄭局長放下筷子,滿是期待地問:“章程,這裡沒外人,跟我說句心裡話,對香港的未來你們是怎麽看的?”
章程沉思了片刻,低聲道:“如果不迅速轉型, 經濟會令人堪憂;政治設計上又存在那麽多問題,如果執政團隊不得力,在經濟發展倒退的情況下,必然會帶來一系列社會問題,坦率地說,非常不看好。”
“有吳金華先生在都不行?”
在對待香港這一問題上,中y是非常失敗的,只知道拉攏那些富豪,不多想想底層市民的利益,再加上用人失當,埋了一個又一個定時z彈。
章程輕歎一口氣,搖頭道:“關鍵吳總不是特首,根本無法正常發揮。同時在一些問題上,他還會遇到政府之外的阻力,尤其涉及到地產大亨們的切身利益時,就算我們想幫忙都幫不上。”
地產大亨們不是政協常委就是政協委員,不是政協委員就是港事顧問,在回歸這一問題上人家支持bj,肯定要獲得相應的回報。
從來沒有對不起朋友,更不能留下對不起朋友的壞名聲,李副總理豈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倍感無奈地歎道:“既要考慮到改革開放的大局,又要想方設法保證香港的繁榮穩定,在一些問題上中y也很為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