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沉,尚有一個多時辰方才破曉,一隻鴿子撲棱著翅膀落在鴿房的木質平台上。(M_)
鴿子還未停穩,就被一雙敏捷而穩定的手合在掌中,靈活的手指緊接著將系於鴿子腿上的蘆管解了下來。蘆管被帶到一處點著油燈的密室中,藏在蘆管裡浸油的絹帛被展開,閱看之人微微吃了一驚,因為絹帛上並非密文,而是加蓋了軍府大印的文字,瞬息之間,它在三個人手裡傳遞,然後又塞回了蘆管,藏在一個男人的發髻之中。緊接著,兩個男人騎上快馬,冒著淅淅瀝瀝地小雨,旋風一般地衝出茅舍。快馬順著泥濘的官道一路向北馳去,直到遇見大隊騎兵經過的雜亂蹄印,這才隱入茂密的山林中。走山路雖然比官道費時費力,卻避免了暴露行蹤。大約個多時辰後,在山頂俯瞰下去,兩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遼兵嗎?”張仿低聲道,雙手下意識地握攏馬嚼子。
“除了遼人,哪有這麽多騎兵?”吳希皺著眉頭,又反問道,“被圍在裡面的,是趙將軍所部人馬?”他的語氣有些複雜。張仿和吳希都是宋人,雖然身為軍情司的細作,奉命阻止趙行德率部北征,但也不希望看到他兵敗身死。
“除了趙將軍,”張仿喃喃道,“此地又有哪支人馬,值得耶律大石返身親自督陣,欲處之而後快。”他從千裡鏡裡認出了大隊騎兵外圍,一群頂盔貫甲的騎兵簇擁著一座巨大的九旄旗,雖然雨水將旗幟淋得緊貼在旗杆上,但仍依稀辨認得出巨大的日月紋樣,若非耶律大石親至,別的契丹將領是絕不敢豎立此旗的。趙行德所部被包圍之處,正是適合騎兵馳騁的空曠平原,宋軍在遼騎的衝擊下蝟集一團,雨水越來越大,宋軍所擅長的火炮、火銃完全無法使用,千裡鏡中,遼軍氣勢正盛,一群群騎兵揮舞著彎刀長矛,大聲吆喝著朝宋軍從去。
“這該死的雨,”吳希一拳頭砸在地上,悲憤地低吼道,“賊老天。”
在遼軍騎兵團團圍住的宋軍陣中,趙行德已將坐騎交給牙兵,他自己親自站在一處壘砌稍高的土堆上,冷冷地注視著四面八方襲來的騎兵。“火器彈藥都用油布蓋好,各營不得開火!”軍令被迅速傳下去。在雨中試圖開火,不但不能成功,還可能浸濕和浪費藥包。大雨讓火器無法使用,同樣也使遼軍騎射的威力大減。對付遼軍騎兵在曠野急襲的戰術,北征軍各營早已演練了多次。火銃手端著上了槍刺的火銃守在鹿角後面,而這道鹿角城牆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迅速地變密,變厚。
“上,動作快!”各營指揮、百夫長、護軍使都大聲喊道,“插鹿角!”
“插鹿角!”“插鹿角!”十夫長帶領著一隊隊軍卒順著陣內的空隙步跑向外圍。
軍卒們吭哧吭哧跑到“鹿角城牆”後面,奮力將隨身攜帶的尖銳鹿角插在地上,又沿著空隙退回陣內。從斥候發現遼騎大至,宋軍結陣待敵,幾乎片刻之間,在宋軍大陣外圍插滿了鹿角,猶如平地長出的一片密林。這道鹿角的叢林出現得極其突然,大雨中,遼軍騎兵衝到近前,馬匹要麽悲鳴著被鹿角扎透胸腹,要麽無論如何不肯前進。大雨遮隔了視線,前面的騎兵不得不在鹿角前勒住馬匹,後面的騎兵還拚命地往前湧來,在宋軍大陣外圍擠滿了亂糟糟的騎兵,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就在這當口上,一群重甲步卒從宋軍陣後衝出,在滂沱的大雨中,這一群膀大腰圓的宋軍所使的皆為沉重的兵刃,揮舞之下,等閑鎧甲都難以抵擋。遼軍騎兵失去奔馳之利,大雨中又難以施展騎射本領,與重甲宋軍拚死搏殺便左支右絀,前隊吃了大虧,不敢再往前衝,紛紛打馬朝後退卻,後隊騎兵有的心生愜意,有的仍亂哄哄的朝前衝,在大雨和泥濘中,不少騎兵被自家人馬衝撞落馬,隨後又被踏為肉泥。、
“殺呀!”錢深大聲吼道,奮力將重斧劈上一匹戰馬前胸。那名騎兵明顯已經驚慌失措了,這時竟然沒用彎刀來砍錢深的腦袋,十夫長苗平地順勢把陌刀像長槍一樣捅向遼兵腰肋,這個遼兵和戰馬幾乎同時倒了下來。
“好!痛快!”錢深又一聲大吼,將斧子從還在掙扎的馬身上起了出來。
他全身濕透,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血水,讓他仿佛一個從地獄裡殺出來的惡魔。突如其來的豪雨,擲雷手們不得不赤膊上陣,他們肩並著肩,以沉重的長柄斧、狼牙棒、陌刀,,帶起一團團的血肉橫飛。鹿角城牆的前面十數步的狹窄戰場上,擠滿了騎兵和重甲步卒,擁擠而混亂的人馬,密集的雨幕,讓人根本看不見數步之外的戰場,只聽得見喊殺聲,慘叫聲,戰馬嘶鳴,刀槍互斫,而雨聲和金鐵交鳴聲幾乎震耳欲聾。到處血肉橫飛,隨時隨地都有人死去,除了身旁的袍澤和敵人,錢深根本看不見聽不見任何其他人,掩護袍澤,殺死敵人,成為他唯一尚存的清醒,哪怕殺得雙臂酸麻,也要咬緊牙關硬頂著。
“殺啊,殺!”喉嚨已沙啞,腦袋也有些暈時,他忽然被大力拉了把肩膀,“殺!”錢深朝旁邊怒目而視,滿臉花的苗平地衝著他大吼道:“走,退,我營該歇了!”苗平地的力大無比,在他的拉扯下,錢深踉踉蹌蹌地往回退。就在這時候,另一營重甲刀斧手呐喊著衝了出去。錢深雖然氣喘籲籲地休息,他的眼睛仍死死盯著大陣外面。雖然只有短短數十步,剛才他腳下卻踩過了無數人馬的屍體,血水和著雨水,在平地上流淌成一條條小溪,整個宋軍大陣周圍的土壤都塗上了一層紅色。
距離宋軍大陣不遠處,耶律大石駐馬土丘之上,他拒絕了衛士撐起的傘蓋,大雨滂沱之下,和鏖戰中的將士同樣淋得渾身濕透。雨水中,他的臉色泛著鐵青之色,眼睜睜地看著一隊隊騎兵徒勞地環繞在宋軍大陣周圍,卻根本不能破陣而進。向稱勇猛的契丹將領,卻一個個灰頭土臉的退回來,不敢上土丘向皇帝複命,只能在宋軍大陣外收集殘部騎兵,重整兵馬再度衝向宋軍大陣。然而,在大雨滂沱之中,宋軍大陣就像是一個鐵核桃一樣難啃,遼軍騎兵急襲的銳氣很快便消耗殆盡,士氣也越來越低落。
“這該死的大風和暴雨,”一名宿值宮帳將軍切齒罵道,“要是能拉弓射箭,宋豬早就潰敗了。”話音剛落,耶律大石看了他一眼,目光極冷。這將領感覺仿佛被刀子刮過身上,立時住口。
耶律鐵哥暗罵了一聲蠢貨,抬頭看了看天,大雨仿佛瓢潑一樣。夏季的雨,是猛烈而迅速的。雨勢一旦止住,以騎射對付宋軍的火器,又能佔得到什麽優勢。遼軍騎兵雖眾,但宋軍大陣外圍的戰場根本擺不開十幾萬騎兵,直接攻打大陣的遼軍甚至比防守宋軍的人數還少。宋國的土地又厚又粘,大雨過後將是一片泥濘,原地防守的步卒未必在乎,騎兵奔馳起來可就格外費勁了。而曹迪所率領十余萬大軍,距離趙行德所部也就一兩日路程。吳階麾下有數萬夏國精騎,嶽飛和韓世忠更善以計謀詭詐,他們萬一突然出現在戰場上,遼軍就更要吃大虧了。
戰事持續了一個時辰之久,苦戰之下,遼國騎兵仍不能衝破宋軍大陣,除了潰退的人馬外,傷亡的勇士越來越多。一場預料中的奇襲,卻變成了消耗契丹勇士性命的陷阱。雨由小而大,又由大而小,天空中烏雲漸漸散去,陽光透過雲層射了下來,天地將仿佛突然明亮了許多。在宋軍大陣外圍片片泥濘中,遼軍人馬屍體也格外醒目明顯起來。在雨中堅持不停滴衝擊宋軍大陣,幾乎完全耗盡了士氣和馬力,那些精疲力竭,仍在拚命衝向宋軍鹿角的騎兵,都是契丹族中最好的勇士。還有更多的勇士永遠地倒在了這片流淌著血水的泥濘上。
“成列不戰, 勿擊堂堂之陣。此戰之錯在朕。”耶律大石眼中閃過深深地痛苦,長歎了一聲,“傳令,退兵!”耶律鐵哥也點了點頭。一眾將領簇擁著耶律大石下了山丘,胡笳號角吹起,一隊隊遼兵開始撥轉戰馬,徐徐向北退去。宋軍則守在鹿角叢後,謹慎地沒有立刻追擊。遼軍雖然疲憊不堪,但畢竟是六條腿的,騎兵退走的速度極快。沒過多久,戰場上就隻留下宋軍和滿地人馬的屍體。
遠處密林中,兩名軍情司細作看得目瞪口呆,無暇躲避順著樹葉嘩嘩流下的股股雨水。
“這是......”張仿仿佛囈語般低聲道,“這是宋國的軍隊嗎?”
“這是趙將軍的軍隊。”吳希抹了把臉,“將為軍之膽。軍如將之威。”他不自覺地扶了一下發髻,苦笑道,“既然有這樣的氣勢如虹,被騎兵突襲而能死戰不退的軍隊。趙將軍就不可能是一紙軍令能夠阻止的。”張仿點點頭,雨水順著臉頰流下,心頭升起一股莫名失落。
作者:在旅途上加碼了一章,算是小小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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