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東城外,六千鎮**整裝待發,嶽飛勒馬立在旌旄下,面沉似水,臉色凝重。(M_)
“嶽帥放心,只要我張憲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讓夏人謀取襄陽。”背嵬營統製張憲低聲稟道,他頓了一頓,又有些遲疑,“襄陽已是險地,少將軍似乎不宜留在這兒。”除嶽雲外,嶽飛其它子嗣都在相州家鄉,由夫人劉氏和老婦人撫養。遼兵南侵後,嶽老夫人、劉氏和嶽家子女都生死未知。而嶽飛律己甚嚴,一直不曾納妾。幸好嶽雲頗有乃父遺風,上陣奮勇不顧生死,平常沉穩善待同袍,軍中大將都嶽雲視為的節度留後。襄陽乃四戰之地,鎮**留守的兵力也不多,張憲擔心萬一嶽雲有事,鎮**失去了少帥,諸將又桀驁不馴,各不相服,將來大帥若是不在了,鎮**這一系兵馬也就群龍無首。
嶽飛眼神複雜,看著遠處和軍卒站在一起的嶽雲,年輕的臉龐,和自己少年時依稀無異。嶽飛將手放在張憲肩膀上:“張統製是大宋的棟梁,尚且能留在襄陽。嶽雲不過是百夫長而已,為何不能留在襄陽?”張憲還待勸說,見大帥搖了搖頭,神色不可撼動,只能住口。嶽飛低聲道:“現在夏軍駐扎城西,我們駐扎城東。夏國已經奪取了洛陽,吳階不是易於之人,他見我們留守兵馬少,大軍撤離後,夏軍說不定要強佔襄陽。”
“末將明白。”張憲望了望遠處,一名夏國旗牌官騎兵立馬等候。在襄陽,夏國駐軍城西,宋國駐軍城東,雙方相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軍情緊急,吳階便和嶽飛約定,雙方聯兵近三萬精銳,先順著漢水南下,再相機攻打遼國大軍。“襄陽是我大宋東南屏障,董某肝腦塗地,誓保襄陽不失。”他還待表明心跡,嶽飛緩緩搖頭,示意他聽自己說話。
“遼國南侵我中原,殺傷何止百萬,奴畜我大宋子民。河南河北,遍地烽火,我大宋壯士揭竿而起,誓與遼賊周旋到底的,何止百萬之數。我一直聯絡河南豪傑,激以忠義,相約恢復舊日河山。你都是知曉的。”
“末將知道。”張憲低聲答道,嶽飛點了點頭,繼續道:“隻留兩千兵馬在襄陽,是讓吳階放心一起南下。我派梁興聯絡河南義軍,前幾日傳回消息,梁興招降義軍近五萬眾,再加上寨子老小,不日將南下就食。到時候,你為我揀選精銳,狡詐反覆之徒及早誅滅,忠厚強壯者招募為兵,將襄陽武庫中的鎧甲器械發給他們,瘦弱者就在襄陽附近屯田。襄陽不但是東南的屏障,更是將來北伐根基,你為大宋好生經營起來。”嶽飛為人沈鶩,梁興招降義軍之事,直到這時才告知張憲。
北方的義軍良莠不齊,但能堅持下來的,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五萬人汰弱留強,總能得到一兩萬精兵,剩下發給兵刃和農具令其屯田,也可以隨時武裝起來。張憲並非一勇之夫的鬥將,能文能武,嶽飛將招募精兵,營田屯墾的重任交給他,正是所托得人。而且襄陽乃是抗遼的前線堡壘,可想而知,只要鎮**在此扎下根基,歸附的義軍定然源源不絕。
“末將明白!”張憲按捺住激動,低聲答道,“大帥放心!”
“好!”嶽飛點點頭。襄陽是北伐必取之地,多方布置雖然此時才告訴張憲,但他深信以張憲之能。這時,一名親兵騎馬過來請示出兵,嶽飛點了點頭,回頭望了望氣吞萬裡的精兵,一舉馬鞭,喝道:“出兵!”
旗號傳令,六千精銳聞令而動,鎮**幾經血火,早已錘煉出一股驚人的煞氣。駐扎在襄陽城中營壘,軍卒無事都在營中,仿佛沒有駐軍一樣。百姓們既敬且畏,大軍出征這天,雖然有不少人擁在城門外觀看,但受了大軍的感染,數萬百姓竟無人高聲喧嘩,靜靜地目送大軍逶迤消失在東方天際。
............
鄂州丞相府,曹良史左腳才踏進門檻,便心急火燎地道:“洛陽降了!”他盯著滿臉疑惑的陳東,再度大聲道:“曹熙將洛陽獻給夏國了!”
“什麽?”陳東又驚又怒,站起身來,“不是遼國,是夏國?”
“正是!”曹良史來不及喘息,一口氣道,“少陽,北伐刻不容緩了。遼國非我族類,倒行逆施,北方雖然暫時淪陷,我們遲早能恢復。但夏國既然佔了洛陽,便如秦之東三郡。若不從速北伐,待夏國緩過氣來,大軍東進收取土地百姓,河南河東河北,半壁河山,再非大宋所有!”曹良史不顧形象地兩手叉腰,口沫橫飛噴到對面臉上,陳東也顧不得擦拭,而是疑道:“如此北伐,是否太倉促了?曹迪那邊怎麽辦?”他長長歎了口氣,緩緩道,“風雨飄搖,大宋再也輸不起,也亂不起了!”
陳東的話讓曹良史稍稍冷靜下來,他來回踱步片刻,沉聲道:“曹迪那裡,應該能說動。夏國爵位例不輕給,連辛蕭李張等開國勳貴將門,都只有一個開國爵位世代傳襲。現在曹熙以獻城之功封為東寧侯,取而代之,曹氏一門不可能和辛蕭李張相比,無論如何也沒有爵位了。以曹迪野心之大,失去了西京根本之地,再去投靠夏國,連一個世襲爵祿都沒有,他能甘心?”
“可是......曹迪老謀深算,把兵權看得比命還重,生怕折損了實力。”
“除非他瞎了眼了。”曹良史冷笑道,“若不及早北伐,夏國調兵遣將徐徐收取河東,河南,河北,天下三分之二進入囊中。到那時,甚至關中不費一兵一卒,以北征南,我們都不能抵擋。曹迪稍有心智,就該知道,現在是最後一搏。否則,我大宋江山淪亡,他曹家遲早是要陪葬的。”曹迪掌握著現下兵權的一半以上。來見陳東之前,對如何說服曹迪,曹良史已經反覆考慮過,“趙元直已經準備北伐,曹迪怕折損實力,只需統帥大軍,跟在趙元直後面便可,他執掌方面十余年,不會連這個膽魄都沒有吧。”
“元直?”不提趙行德還好,陳東眉頭緊皺,“他出仕夏國,你不是不知?”
曹良史眼神有些複雜,歎道:“元直實難。”沉默了片刻,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奏折,遞給陳東,“這還是得知洛陽歸順夏國之前,元直與我商議北伐之事時給我的。”陳東拿起奏折展開。鄂州以“尊天子不奉亂命”為號,雖然暫奉趙杞為主,但諸州縣,各部,嶽韓趙諸軍奏折,一律都先送到丞相府,陳東先批閱用丞相印,再由書吏謄寫一份送給皇帝圈閱。趙杞同不同意都無礙大局。而曹迪軍中之事,則不稟報趙杞,又不告訴陳東,唯有每天派人到兵部催迫糧餉。
剛翻開奏折,陳東臉現異色,“咦”了一聲道:“元直要禮部派員監軍?增設護軍使?”自古以來,監軍與統兵大將不和的多了。太祖朝年間甚至還出過監軍逼死大將的事情。當初在太學時,陳東等人還專門抨擊過監軍之製。他往下看,自言自語道,“由每都軍卒自行推舉護軍使,自下而上,兵部逐級選任護軍使。營中護軍使與統兵官同品,但不得乾預行軍打仗之方略。統兵官不得賞罰護軍使。統兵管若臨陣戰歿,由同級護軍使繼之。護軍使監督軍中克扣、冒領糧餉、役使軍卒等惡習,以忠義之道教化軍卒。統兵官行賞罰不公,護軍使有乾預之權。軍中諸事護軍使皆可徑行上折兵部及丞相府。”
讀到這裡,陳東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歎道,“枉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元直這又是何苦!他這是要將東南行營乾乾淨淨地交給朝廷啊!”他旋即皺起眉頭,懷疑道:“監軍一人還好說,層層增設護軍使之製,前朝未有。那這些東南行營裡統兵的悍將,難道肯甘心就范?就算是陸明宇、羅閑十這些趙元直心腹愛將,恐怕也不見得讚同此議吧。”
“元直說,此事不須多慮,發兵之前,都由他來辦。”曹良史歎息著點了點頭,“此事若真能辦到的話,層層節製,世上再無叛降反覆之軍了。”護軍使上下一體,在軍中明顯是與統兵官會有頗多齟齬,而且護軍使不管打仗,隻管護軍,更容易得到軍心,在層層節製之下,統兵官想要裹挾兵馬作亂,那是難上加難了。他原先還有些提防趙行德借北伐之機擁兵自重,甚至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進兵河南河北後,乾脆裹挾保義軍投向夏國, 但趙行德主動請求增設監軍和護軍使後,這些疑慮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清者自清。”曹良史低聲道,“只是元直的用心......”他歎了口氣。
“雖是利在千秋的事業。”陳東搖了搖頭,歎道,“元直他又是何苦?”
不管趙行德如何想,此舉總給人以“避嫌”和“自清”之感。想起朝中勾心鬥角,連名滿天下,與自己相交莫逆的趙行德都不得不如此,進而聯想起身任丞相之後,朝野攻訐接踵而來。陳東站起身來,看向窗外,外面的夜很沉沉的,黑夜掩蓋了不知多少汙濁,也同時掩蓋了不知多少清白。流言和猜疑,更毀掉了不少名臣。
面對深深的黑夜,陳東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把胸中的濁氣盡數吐出,歎息道:“什麽時候才能不處處掣肘,讓元直這樣仁人君子人不再如履薄冰,大家安心做事,給大宋百姓一個清平天下。”趙行德準備“乾淨”而“徹底”地交出兵權,陳東心中不但沒有欣慰,反而湧起一股同病相憐的酸楚之感。
百度搜索閱讀最新最全的小說 h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