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突襲的效果漸漸消減後,山地不利的一面逐漸顯現出來。
在山坡上馳馬必須非常小心,否則很容易就會折斷馬蹄,戰馬在山坡上奔跑的速度至少要降低一半,甚至只有平地奔馳的三分之一。這讓契丹騎兵衝陣的威懾力大大減低,只要宋軍步卒成列而戰,騎兵幾乎根本不能衝散他們,越來越多的宮帳騎兵只能竭力控禦馬匹,在宋軍的火銃方陣之間狼狽奔突。此時正需要火炮轟開宋軍的堅陣,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宋軍攜帶的幾門鐵桶炮大大干擾了遼軍炮手的發射,山頂上只有簡陋的工事,不少契丹炮手倒在霰彈之下。平原利於騎兵,山地利於步卒,但架設鐵桶炮最好的陣位,偏偏還是山地。耶律鐵哥神色複雜,蕭麻槐忿忿地瞪著他,奚軍正節節後退,旁邊,完顏宗弼諂媚地笑著。
“契丹人善騎,宋人善守,兩軍交戰,鐵桶炮越來重要,步軍也越來越重要,奚人、女真人,終究不如契丹人可靠。但是,從族人中挑選、訓練幾個炮手已經如此不易,何況數目龐大的步軍營,”耶律鐵哥苦惱地想到,“但和宋人相比,我們的族人卻如此之少。”他的眼神微凜,將這些不合適的想法拋出腦海,揚起馬鞭,沉聲下令道:“退兵五裡,把這片地方讓給宋人。”
“什麽?”蕭麻槐憤怒地大叫,完顏宗弼也滿臉驚異。
耶律鐵哥找到這塊戰場,聚集大軍,設下埋伏等待宋軍前來,這場仗打到現在,二人都以為耶律鐵哥就要在此與尾隨而來的宋軍決一死戰,誰料到,在女真人、奚人傷亡慘重後,他居然輕易地下令退兵了。
“退兵五裡,”耶律鐵哥沉著臉重複,又對火炮詳穩蕭習寧道,“你們毀了炮先撤。”
蕭習寧忙不迭大聲答應。他因嫻熟於機關術數,短時間內平步青雲,深得耶律鐵哥信任,在族人中也揚眉吐氣。契丹炮手都是他精心訓練出來的,蕭習寧生怕折損了,當即跑下去通知他們毀炮撤退,炮手撤退後,耶律鐵哥方才撥轉馬頭,帶著宿衛契丹騎將奔下山丘,這時,負責斷後的奚軍和女真營才宛若潰敗一般轟然後撤,上至將軍,下至軍卒,都拚命向山丘的另一邊奔去,只能自己少生了四條腿,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遼軍步卒。
“亂來!真是亂來!”蕭麻槐掉皮帽,氣急敗壞道,“戰是不戰?我們奚軍營要先退兵!”
吩咐部將收攏潰兵,粗粗一算折損慘重,蕭麻槐憤怒無比,更擔心再這麽繼續交戰下去,每次契丹騎兵都丟下步卒先退,宋軍追不上四條腿的,收拾落後的奚軍和女真營可綽綽有余,他立刻來找耶律鐵哥理論,打算引兵先退。完顏宗弼站在蕭麻槐邊上,雖然不敢出聲讚許,但目光中也透著十分的懷疑。若隻想要遲滯宋軍前進的速度,只需契丹騎兵便可了,像這樣大張旗鼓地聚集步卒、炮手營,而又避戰後退,實在令人不解。“真是想把女真人消耗一空的話,”完顏宗弼低下頭,惡狠狠想道,“乾脆降了南朝。”
“放肆!”耶律鐵哥厲喝道,目光凌厲環視諸將。
有人低下頭去,蕭麻槐等將卻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皇帝耶律大石的威望如日中天,但其他高官和權貴的威勢卻受到不小的削弱。重開契丹八部大會之後,北院樞密使的權位雖高,隱然也受到不小的牽製。蕭麻槐是後族顯貴,又自覺佔著理,並不懼怕和耶律鐵哥一起鬧到八部大會和陛下面前。在他的挑動下,其他一些契丹將領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耶律鐵哥。
“陛下旨意!”
耶律鐵哥歎了口氣,蕭麻槐等將如中雷擊,面面相覷,只見耶律鐵哥從懷中掏出一羊皮皇卷展開,翻過來讓蕭麻槐等將看清楚日月禦璽印記後,低聲念起來。聽著聽著,蕭麻槐等將的臉色驚疑盡去,進而變得躍躍欲試起來。
............
“趙將軍萬勝——”“大宋萬勝——”“萬勝!”宋軍佔據了山丘後,開始高聲地歡呼起來。
陸明宇摘了鐵盔,滿臉羞慚來到趙行德跟前,俯首道:“末將指揮不力,險些斷送了前軍,請大帥責罰。”“下次改過吧。”見他深有悔意,趙行德抹了把汗水,輕輕道,“為將者,智、信、仁、勇、嚴,缺一不可。”這是軍中老生常談,但他說到“勇”字,格外加重了口氣,旁人聽不出來,陸明宇身為趙行德的心腹愛將,自是明白,心中的羞慚更甚,點頭道:“大帥說的是,末將必知恥而後勇,洗雪此辱。”適才一場血戰,左軍遭遇的契丹騎兵橫衝與火炮轟擊,險些被擊潰,給不少人心裡留下陰影。
趙行德點頭道:“埋伏、偷襲、騷擾,只能嚇唬愚蠢、怯懦、昏亂之人。這些鬼蜮伎倆,本來都只是對付蠻夷的。可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是我中國的將士。何謂中國之人?外察天地陰陽之理,內懷慷慨捐軀之義,豈可與蠻夷等同視之。敵軍玩弄這些對付蠻夷伎倆,對我們是沒有用的!我等以堂堂之陣,直道向前而行,必將洗雪國恥,收復河山!”他舉起手中橫刀,大聲喝道:“大宋萬勝!”
“萬勝!”
“萬勝!”
“大宋萬勝!”
左右將士聽得血脈賁張,紛紛舉銃槍大聲應和。趙行德見士氣恢復,讓陸明宇回去整頓部屬,督促各營收治傷者。他舉起千裡鏡,望著數裡地外仍然遊弋不定的大群契丹騎兵,眉頭皺起,吩咐踏白營斥候加大查探敵軍動靜的范圍。
戰鬥剛剛結束,與胡人有深仇大恨的效死營便不顧疲憊,四處尋找因受傷而不能及時退走的遼兵。戰場上行動不便的傷者遠比戰死者多。佔據戰場的勝利者,決定這些傷者的生死。遼軍遺留下不少受傷的軍卒很快變成了死人。各營主將也聽之任之,隻細心收羅本營受傷的同袍,找隨軍郎中救治傷勢。火炮營忙著鐵桶炮套上炮車,挽上馭馬,按照行軍的計劃,今晚將在前面一處義兵山寨落腳,因此炮手們並沒有將火炮推上山丘,而是停在山丘下面,與鄧元覺統領的後軍一起等待再度出發的軍令。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各營修整停當,正待出發時,忽然三騎踏白使打馬回報,在東面又出現了大批契丹騎兵。遼軍似乎繞了一個大圈子,避開宋軍斥候的偵查,又切入戰場,將趙行德所部和曹迪統帥的大軍隔開了。片刻後,各隊踏白使紛紛打馬回稟,在各個方向上都出現了契丹騎兵,如果算上面前耶律鐵哥所部,趙行德所部周圍的遼軍至少有十數萬之眾,遼軍攔子馬四處遊蕩,憑借人多馬多,捕殺、圍追宋軍的斥候。楊再興所部踏白使被迫收縮回來,偵查的范圍正越來越小。
“看起來,遼狗這回胃口不小。”楊再興陰沉著臉道,“趙將軍,咱們打算怎麽辦?”
“遼軍大舉出動,是回去和曹迪合兵?還是據守小山,等待曹迪過來?”鄧元覺感受到其它幾個將領不滿的目光,憂道,“遼軍勢大,騎兵若不惜代價的襲擾,我們行軍勢必比尋常要緩慢得多。隨軍攜帶的乾糧倒有七日,但食水不多了。這裡是北地,不一定到處都掘得到水。”他搖了搖頭,歎道,“幸好我們攻克這座小山,否則,前路被擋著,後面又有大兵追來,只怕......更加不妙。”
“大帥,怎麽辦?”“是否要據守小山?”
“敵軍若真準備隔斷我軍, 那我們與曹迪之間的遼兵,恐怕比前面的還要多得多。”趙行德思索片刻,低聲道:“為今之計,當繼續前行,到了黃龍寨就不必擔心水源,大股遼軍不可能一直呆在我們和曹迪之間,否則的話,這倒是個痛擊遼軍的機會。”他招呼旗牌官過來,下令道,“傳令,擂鼓而進!”他抬起頭,看著眾將,緩緩道,“接下來,就要看曹迪如何抉擇了。”
西距趙行德所部四十裡外,東離曹迪所部八十裡,契丹營帳如天上的雲朵一般點點散開。寬闊的營地中間駐停一架高大的駝車,車上豎起了巨大的日月旗,這杆旗幟下面,一群契丹將領簇擁下,耶律大石正抬腿松腳,對左右笑道:“騎慣了馬,行軍坐這奚車反而渾身不舒服,偏偏有那麽多奏折批閱。”
“奚車本應當緩緩而行,”晉王耶律況笑道,“陛下硬要它跟上宮帳騎兵,道路又崎嶇,鐵打的人也受不了。”耶律大石聽出他的諂媚之意,微微搖頭。耶律況又笑道,“曹迪隻想跟在趙行德背後撈點便宜,可絕對想不到陛下輕兵突襲,硬吃趙行德這股人馬。我看,以他畏畏縮縮地通過武勝關的孬種樣子,未必敢上來和陛下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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