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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黎明》章一百零七 良牧稱神明-五
鄂州相府拒絕衍聖公孔端操參與大禮議,消息傳回青州,參知政事、京東東路經略安撫使侯煥寅大怒,偏偏相府給出的理由十分充分,孔府雖然是受尊崇,可照著朝廷的規矩,孔端操偏偏沒有列席大禮議的資格。*/.//*(M_泡&)侯煥寅說服衍聖公出來已不容易,要孔端操自降身份,以一名普通州學學政的身份去參加大禮議,孔端操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這幾天來,青州、齊州的街頭,居然還出現了攻擊曲阜孔府不該世代受國家恩典的揭帖,其中一些揭帖還指名道姓的抨擊孔端操叫橫跋扈,孔氏族人仗著是大成至聖後人,在朝廷恩準的范圍之外對百姓施用私刑,甚至還有打死人不償命的官司。衙門抓了幾個張貼揭帖的士子,全都自稱出於義憤而為,若孔府真要仗勢欺人,他們寧願把青州的牢底坐穿,哪怕殺身成仁也在所不惜,好讓天下人看清所謂大成至聖後人的真面目。

 “沒想到,陳少陽居然如此狂傲,連衍聖公也不放在眼裡。”

 “陳東犯上作亂起家,暴得大名,一向目中無人。”幕客黃一鳴勸解道,“大人息怒。”

 “理社中人,就是一群瘋狗。”侯煥寅余怒未息,恨恨道,“此時不能這麽算了。”他看著窗外紛紛揚揚飄的鵝毛大雪,冷冷道,“這一群瘋狗,最好讓他們狗咬狗吧。蔡李一案,陳東棄車保帥,令吳子龍不得不致仕。吳子龍到杭州之後,召集門人,欲重述禮法,可陳東偏偏又支持禮部召集天下學政公議大禮法。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嘿,我就不信吳子龍絲毫沒有怨言。這樣吧,一鳴,你代我寫一封信聯絡吳子龍,先探探他的口風。”

 “可是,吳子龍更是一條瘋狗。”黃一鳴憂道,“陳東尚有許多顧忌,吳子龍行事,更是肆無忌憚。和他合作......”他住口不言,臉上憂色卻是更濃。吳子龍為人偏激而固執,偏偏在家國風雨飄搖之際,有一大批血氣方剛的年輕士子推崇於他。他指使門生棒殺蔡京、李邦彥二相,到處和州縣學政作對。他還有許多不近人情的古怪言行,聽說,吳子龍號召官員士紳無論貧富,每天只能吃兩頓飯,每月最多隻吃一次肉,以冷水沐浴,不穿重紋織錦,不用精美器物,不狎妓不納妾,把多余家財和俸祿捐給朝廷招募兵馬,或是用來賑濟貧苦百姓。做不到那些苛刻事情的大人先生,他都稱之為偽君子,因此,就像本朝當年的王文公一樣,推崇他的人敬若聖人,但視之為敵,或心懷不滿的人更是遍布朝野。

 “正因為吳子龍是條真瘋狗,到處樹敵,我才不擔心他。”

 侯煥寅冷笑道:“把他拉過來,借他的力先扳倒陳東,天下人總不肯跟他一起發瘋?到那時候,順理成章拿下他,不費吹灰之力。”他搖了搖頭,“若不是陳東、朱森、趙行德、曹良史,這一乾理社中人互為奧援,像吳子龍這種狂生,一個學政就收拾了他,那輪得到他囂張。理社中人,趙行德本是個大患,不過,他卻早投了夏國,為此,陳東不得不河南易帥,曹良史、嶽飛也出了鄂州,嘿,投得好,投得好啊。”

 “大人高見。”黃一鳴點頭道,正想再恭維幾句,門外卻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恩師,”辛讚匆匆步入書房,遞上一封急腳遞軍報,秉道,“濮州陷落,遼軍正大舉渡河,打草谷劫掠燒殺之外,數支騎兵正深入我境內,濟州、鄆州、兗州都在告急。”

 “什麽?”

 侯煥寅接過軍報,黃一鳴臉色驟變,喃喃道:“東京留守司正在內訌,遼軍不攻河南,反而來攻我們京東路?”辛讚一臉憤怒地看著他,黃一鳴滿臉不可置信,不久前,當聽說趙行德被奪帥,東京留守司四分五裂時,黃一鳴居然還向侯煥寅道賀來著。

 “遼賊直撲濟州,如何處置?”

 其他州縣還好說,濟州萬萬丟失不得,上次遼將耶律燕山率軍攻打京東路,嶽趙韓三將在舒州打了大勝仗,耶律燕山未曾攻下濟州,便撤軍南下,京東路諸州縣得以保全。而這一次,據軍報所言,遼軍竟有全取京東之意,四處襲取州縣之外,主力直衝著濟州而去。京東東路一馬平川,除了濟州稍有丘陵起伏,依山帶水之外,其它地方都無險可守。濟州若失,則京東路治所青州門戶洞開,遼軍鐵騎四出,整個京東東路州縣都要遭受侵擾。

 “恩師,濟州得失關乎全局,請都督大軍速援濟州!”辛讚焦急地問道。

 “參政大人!”黃一鳴見侯煥寅有所意動,忙道,“濟州不靠海,四面皆是平原,大人若親身督戰濟州,豈非置身於險地?登州萊州三面臨海,一面臨敵,既易守難攻,又可以保有退路。遼軍來勢洶洶,大人可都督大軍守登州、萊州,命韓將軍率橫海軍回援,向朝廷告急,待援軍大至,再從登萊反攻青州、濟州,可謂萬全之策。”

 “恩師,萬萬不可如此。”辛讚急道:“退守登萊,豈非將一路數百萬生民丟棄給遼人?”

 “我們可以張貼告示,讓百姓一起退往登萊。”黃一鳴反駁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當初劉皇叔若苦守新野,早被曹孟德所擒,哪裡還有後來三分天下的局面。”他盯著辛讚,冷笑道,“辛遜之,你讓參政大人置身險地,意欲何為?”

 “黃一鳴,你這小人!”辛讚氣憤道,“信口雌黃!”

 “好了!”侯煥寅看了辛讚一眼,沉吟片刻後道:“濟州不可失,但遼賊動向不明,我們不可先亂了分寸。辛讚先率州軍萬人往援濟州,與濟州團練使王之道協力守城。”“遵命。”辛讚躬身領命。黃一鳴臉上得色一閃即逝,目光隨即落在別處。

 京東東路的精銳多納入橫海軍節製,除了韓世忠領兵在外,剩下的也駐扎在青州、登州、萊州。濟州原有州軍萬人,看辛讚這慌慌張張的樣子,區區兩萬州軍根本不可能擋住遼軍的進攻。這個傻書生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麽,臨到頭來,會被恩師當成一顆棄子。

 辛讚離去後,侯煥寅長歎了口氣,道:“辛遜之是個人才,可惜,和我們總隔了一層。希望濟州能守得久一點。”他低下頭,壓低了聲音,“惟願摩尼佑我大宋,護我百姓脫此苦海。”黃一鳴也正色斂容:“彌勒佛教我,常懷慈悲心,做金剛怒目狀,當摧伏眾魔,使大明尊收服三教,天下人常受快樂光明中。”說完這一些教門言語,方才道,“河南內訌,援兵指望不上,江淮遠水解不了近渴,不過,倒有一處近水,說不定能助我們守住登萊。”

 “何處近水?”

 “遼東漢兒軍,”黃一鳴緩緩道,“自從女真人戰敗,漢兒被迫北上逃亡。北地苦寒,只能勉強種莊稼,畜牧稼穡都十分艱難,因此,漢軍在北地伐木冶鐵,造船出海,與高麗、東瀛、我朝東南、乃至天竺、大食等地互易貨物,將糧食運回遼東。因為遼政暴虐,不斷有漢奴冒死北逃,漢兒本身也在繁衍生息,漢軍派船隊四出尋找海島,將百姓遷往安置。這一兩年來,漢軍在海上的實力越來越強,號稱有大小戰船數百艘,精兵數萬人,他們和遼國仇深似海,又苦於沒有合適的落腳之地。我們登州本來就和漢軍有生意往來,若是派人相邀的話,說不定,這些漢軍能為我所用。”

 “好,此事你去安排。”侯煥寅點頭道,“只要他們奉我的號令,我京東路千裡沃野,倒是可以安置這些歸化之民的。”他轉過身,若有所思,手放在書架上。黃一鳴會意地告退,隨手掩上房門。這時,書架正中懸掛的一副唐人山水卷起,露出一副彌勒佛寶相, 兩邊楹聯是“朝奉日乾坤正氣,夕拜月天地光華”。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常受快樂光明中,若言有病無是處。如有得住彼國者,究竟普會無憂愁。處所莊嚴皆清淨,諸惡不淨彼元無;快樂充遍常寬泰......”

 侯煥寅閉目合十,神色虔誠,口中所念的,赫然竟是明教的經文。

 他乃堂堂副相之尊,聖人門徒,作出此等舉動,若被人看見,不免駭人聽聞。然則,明教在宋國流傳甚廣,旁支業極多。侯煥寅所信奉這一支明教源自祆教,與當年東南起事的明教,不但教義有別,彼此間更存在正統之爭,是以當方臘在東南起事是,京東路的明教教眾都冷眼旁觀。這一支教派在京東路流傳了多年,教中多有五陵書院的書生和京東路本地的士紳大族,在普通百姓中則稱為“燒香教”“拜菩薩教”“彌勒教”等等。這些人在京東能夠同氣連枝,針插不入,水潑不進。雖然朝廷有層層掣肘的制度,但當遼軍南侵中原時,侯煥寅能立刻整合起京東路各地州縣勢力,都與此有極大的乾系。而辛讚雖然是侯煥寅的弟子,但侯煥寅旁敲側擊,發覺辛讚對鬼神之說不屑一顧,所以師徒二人便始終隔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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