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李若虛遠遠望去,只見兩千宋軍騎兵越奔越快,已經越過了兩軍之間的曠野。m
宋軍騎兵離遼軍炮壘只剩短短的一段距離,馬蹄轟鳴,大地震顫,仿佛下一刻,宋軍騎兵就會衝上遼軍的炮壘。然而,李若虛環顧身邊,張憲等將無一人臉色輕松,反而不少將領的眼中流露緊張、不忍之色。兩千騎兵硬衝敵人的炮壘,成敗姑且不論,傷亡慘重可想而知。
“讓騎兵先撤下來,炮火準備以後再衝一陣吧?”杜乂再度大著膽子權道。
杜乂是張憲的左右手,建管各部糧草、軍械的分派,因此,他對前軍每一部人馬,營隊都了如指掌,甚至認識每一個都頭以上軍官。正因為此,兩千多騎兵強行向遼軍炮壘發起決死衝擊,他實是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們就這樣送死。
“張將軍,還是退下來,先讓炮隊轟一陣子再衝吧!”
其他幾名副將、參謀官也一臉痛惜地看向張憲,宋軍中每一名騎兵,每一匹戰馬都來之不易。兩千騎兵整訓出來何其艱難,可是在密集發射霰彈面前,不但幾個齊射之間就會損失慘重,而且未必衝得上炮壘。所謂先退下來一說,也只是給張憲一個台階下而已。不過,張憲卻沒領情,他沉默地看著前方,戰鼓聲繼續。
“轟——”一聲炮響,眾軍官心往下一沉,仿佛印證剛才的擔心一樣。
遼軍炮壘開始發射,圓鐵炮彈劃著弧線在空中飛過。
張憲、杜乂沉默地看著前方。“轟”“轟轟——”連著數聲炮響,好些宋軍騎兵受傷落馬,眾軍官臉色沉鬱,炮擊這還只是開始,最慘重的傷亡是進入霰彈射程以後,遼軍現在的炮擊還很稀疏,可見他們大部分裝填的是霰彈,只等著宋軍騎兵進入霰彈射程,眾炮輪流齊發之時,那才是真正的血與火的地獄。
“該死的!”李若虛聽見有人低聲咒罵道,他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該死的!”更響亮的斥罵聲在遼軍炮壘上響起。
緊跟著,十數騎戰馬如旋風一般衝上炮壘。戰馬沉重的鐵蹄翻動著泥土,在為首的蔑爾勃千夫長斡爾帖的帶領下,騎兵全都拔出彎刀,刀光閃耀炫花了人眼。
“不許開炮,我們的兄弟還沒退下來!”
“剛才是那個混帳東西下開的炮?”
斡爾帖一臉烏黑,瞪著火炮營的人,大聲罵道:“你們這群白眼狼!”
火炮營的遼軍見這一群蔑爾勃騎兵氣勢洶洶地衝上來,大聲喊著誰也聽不懂的漠北蠻話,一副一言不合拔刀子砍人的架勢。也也緊張地各持兵刃,這裡大部分炮手都是漢人,少部分軍官是契丹人和奚人,這些軍官也都是漢化極深的,連炮營的條令都是漢字照抄宋國的。他說的是蔑爾勃話,正在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旁邊的契丹通事不敢怠慢,立刻將之翻譯成了漢話。這時,火炮營都統耶律恕匆匆趕來,他一眼認出斡爾帖乃是蕭塔赤的心腹愛將,耶律恕暗道一聲麻煩,人在屋簷下,他深吸了一口氣,一邊示意手下暫時忍耐,一邊邁步上前。
“斡爾帖,你再亂來,讓宋人騎兵衝上來,蕭都統問罪,看你怎麽交代?”
“亂來?”斡爾帖冷笑道,一把撤下氈帽,露出額頭上草草纏著的裹布,布面沁出一大塊血漬,“打死我們好些勇士,要不是我躲閃得快,早就被你們這些混帳打死了!要不是我們蔑爾勃人,現在你們早就宋人殺光了吧,該死的!”他不理會耶律恕,轉臉看火炮手,再度喝問道,“殺人償命,剛誰開的炮?站出來!不承認是吧?”見火炮手呆若木雞,斡爾帖冷笑道,“一個蔑爾勃人的命,你們拿兩條命還來!”他一提馬韁,戰馬縱躍上前,其他蔑爾勃騎兵也跟著上去揮刀亂砍,不明所以的火炮手抱頭鼠竄,仍被砍倒一片,斡爾帖這才氣哼哼地離去。
“精忠報國!”騎兵統製張馳舉起大槍,“跟我衝!”
宋軍騎兵跟在他身後,驅策胯下戰馬越過堆滿屍體的寬闊壕溝。
就在宋軍騎兵前方,蔑爾勃騎兵還在慌亂地退出戰場,更遠處,透過戰場的煙霧,前排騎兵已看得見一排黑洞洞的炮口,似乎隨時可能噴出奪命的霰彈。然而,騎兵們並沒有做任何躲避的動作,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戰場態勢,衝上敵陣的唯一方法,就是前赴後繼地用人命去填,哪怕戰死大半,只要有一小部分騎兵衝上遼人的炮壘,就為後面跟進的步軍贏得了時間。精忠報國!”“大家一起衝!”騎兵前陣中響起一片呼喊聲,無數人做好了迎擊霰彈之雨的準備,眼睛不自覺地盯著那些黑洞洞炮口,加快策馬衝向遼人的炮壘,戰馬的速度被催到了極致,每一個瞬間,宋軍騎兵都更靠近炮壘一點。
遼軍炮壘靜悄悄的,宋軍騎兵無暇思索,只能加快催馬。“精忠報國!殺啊!”
在嚴陣以待的火炮營壘前,每一個瞬間的過去,都意味著更多生存的機會。
一瞬間,過去了,又一瞬間過去了。
兩個呼吸過去了,原本預料中暴風驟雨一般的霰彈並沒有迎面打來。
“怎麽回事?”張馳心頭驀然升起一陣疑惑。
霰彈的殺傷力雖然大,但它的射程遠遠低於實心鐵彈,而騎兵的速度極快,短短的距離,戰馬在幾個呼吸之間就能跑過。火炮營為求威力,有意將騎兵放到霰彈射程之內再開炮,已是冒險或者說大膽的戰術,然而,宋軍騎兵進入霰彈射程兩個呼吸之後,遼軍炮壘除了剛開始發射兩輪實心彈外,現在仍然是保持著沉默。
“這是怎麽回事?”張馳雖有疑惑,卻一振大槍,高喊道:“衝啊!精忠報國!”
統製官帶頭催馬衝陣,“精忠報國!精忠報國!”宋軍騎兵呼和回應聲殺聲如山呼海嘯。
宋國缺馬,百姓不諳騎術,所以,騎兵在鎮**中一向稱選兵最精,糧餉最優,擢升最快,張憲所部騎兵更是從嶽飛的親兵背嵬營中選拔骨乾,招募河北流民中擅長騎術之人整訓而成,單論對遼人的仇恨之心甚至比背嵬營更深。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在這生死關頭,絕大部分宋軍騎兵沒有絲毫的畏懼。距離遼軍炮壘不過十余丈距離了,一開始是十死無生的決死衝陣,現在有了幾分把握,前陣騎兵頓時信心大增,不顧戰馬已經是大汗淋漓,拚命催馬衝上前去。而此時此刻,前方的蔑爾勃騎兵才堪堪從炮壘兩邊退去,而炮壘上的遼軍火炮手還在一片血泊中沒回過神來,眼見宋軍騎兵就要衝殺上來,急的火炮營都統耶律恕高聲喊道:“快開炮!”“趕快開炮!契丹人、奚人、漢兒炮手才哆哆嗦嗦地將火把伸向藥引。
“怎麽回事?”張憲注視著遠方,喃喃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兩軍戰場攻守,就好像兩個相撲手頂著對方角力一樣,明明有可能承受巨力的反撲,但對方居然到現在還毫無反應,如果說這是陷阱,張憲無論如何想不出到底是什麽陷阱,宋軍不惜以寶貴的騎兵精銳衝擊炮壘,對遼軍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吧?“難道是誘敵之計?吸引我軍衝上中心炮壘後再行轟擊?遼軍哪兒來那麽多火炮?即便是有,對峙多日下來,他們怎麽能藏得住?”張憲心頭電光石火間閃過無數念頭,臉色一凜,低聲再度對旗牌官下令。
頒下軍令後,張憲臉色一松,默默坐到交椅上,盯著戰場前方,手臂放在交椅扶手上。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遼軍的火炮終於開火了,炮壘上空騰起無數黑煙,盡管看不清楚,李若虛仍然能夠想象得出,霰彈的暴風驟雨穿越硝煙飛向宋軍騎兵,就在眾人注視下,衝陣的宋軍騎兵不斷地倒下,減少,戰場上的濃煙遮住了他們拚命衝陣的身影,空中除了炮聲,還回蕩著英勇的喊殺聲和一陣陣戰馬的悲鳴,這個距離,以密集隊形承受火炮霰彈射擊,對騎兵來說就是一場殘酷屠殺,然而,這一切犧牲都是有價值的。宋軍騎兵冒著霰彈不停地衝擊著遼軍炮壘,“精忠報國!”“精忠報國!”倒下無數袍澤之後,他們衝過了最後十幾丈血與火的距離,騎兵直接策馬衝上遼軍的炮壘,“殺光他們!”騎兵們早已紅了眼,大槍不斷挑殺驚慌失措的遼軍炮手。戰場就是這麽殘酷,穿越了這一段時間和空間距離,屠殺和被屠殺的一方瞬時翻轉。
“好樣的!”宋軍營壘上空響起一片歡呼雀躍之聲。
張憲緊緊盯著前方,順著他的視線,李若虛看到戰場上十幾個火銃營組成的步卒方陣加快了腳步,不知是得到了張憲的軍令,還是前陣統製官發覺戰機直接下令,火銃手原先是肩並肩緩步前行,現在則將火銃槍抗在肩上小跑起來。另外一邊,另一位騎兵統製官吳權率領三千騎兵飛馳出陣,穿過戰場上凝聚不散地硝煙直薄敵陣。從方向上看,吳權率領的騎兵並不是直衝著中心炮壘而去,而是打算從側翼再撕開遼軍營壘的一個口子,然後迂回側擊遼軍炮壘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