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退兵?”完顏宗翰惡狠狠道,他臉上還裹著布條,據說是攻打遼陽時被流矢所傷,“遼國人已經被我們打敗了,不敢正面交手,才在背後搞鬼。”他面前的沙土上已經畫了一個點,兩個圈,那一點是遼軍大營所在,兩個圈分別是沈州和遼陽,完顏宗翰伸手從遼陽畫出一條箭頭,直插遼軍大營,仿佛要把敵人釘死在那裡一般。
“不用十天,我們就能打敗他們,活捉耶律大石。”完顏婁室一邊高聲道,一邊和其他幾個悍將交換了眼色,大家都點了點頭。完顏斜也面帶著憂色道:“據說耶律大石打仗有兩下子,這次他帶了十萬兵馬過來,當面足足有二十五萬遼兵,我們只有十五萬人。”
“哼!”完顏迪古乃沉聲道,“我們女真人一個可以打十個遼狗!”“說的對!”他的話在金國將領中引起一陣讚同,自從寧江州起兵以來,女真對契丹,哪一次不是以寡敵眾,哪一次不是大勝而歸。
完顏宗弼見一眾叔伯兄弟都讚同先攻打遼兵,沉吟道:“雖然遼人狡猾,趁我們大軍南征的時候,出兵襲擾黃龍府,但只要沈州在我們手裡,大軍的後路無憂,而且遼陽和沈州也囤積不少的糧草,足夠撐到大軍擊破遼兵了。”“對!”旁邊的完顏斡魯古讚同道:“先打敗耶律大石,再回頭收拾進了家門的老鼠。這一仗把契丹人的腰打斷,明年就該攻打中京道了。”眾將都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如此,先打敗遼狗皇帝,再回家抓老鼠,”帳下士氣高昂,完顏阿骨打也不禁呵呵笑了起來,朗聲道,“照祖宗規矩,誰讚同,誰反對!”他先在面前的沙地上畫了一個圈,然後環視左右,十一位將領都在面前畫了圈。這是女真完顏部的規矩,每逢大事,族長不會獨斷獨行,而是召集眾賢者商議,一邊說,一邊在面前劃下自己的想法,以投票決定大事。然後大家把各人面前的圖畫全部抹去,以示再沒有個人雜念,要齊心協力,執行族中議事的決定。
“好!”完顏阿骨打伸手在沙地上抹了一把,沉聲道,“先打遼狗皇帝,再回師黃龍府!”這話擲地有聲,眾將相互望了望,大戰在即,臉上都掩不住興奮之色。
眾將退去時,完顏阿骨打叫住宗弼,笑著問道:“你和凝霜那孩子的事情怎樣了?”父皇突然見問,完顏宗弼不禁有些尷尬,含混道:“有些眉目了,但她還沒有答應。”他頭低了下來,其實這段時日他與韓凝霜見面機會雖多,可總是不得要領,韓凝霜對他越來越冷淡,反而和那個趙行德眉來眼去。“等打敗了遼人,我宰了這姓趙的。”完顏宗弼心中發狠道,“只要做得隱蔽,夏國未必發現。就算發現了,相隔萬裡,難道還怕他不成?”
“好,好,”完顏阿骨打伸手一拳打在宗弼的左肩,笑著歎道:“凝霜這孩子,你要多加把勁才行。”他有些渾濁的雙眼裡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等到打敗了遼兵,金國斷斷不能容忍漢軍自立於遼東了。如果能不動刀兵地解決最好,就算那把她的那些部屬都入籍算成女真人也沒什麽。相隔遙遠的女真部落,並不和完顏部親近多少,說不定仇怨還更深些。
金軍大營上下摩拳擦掌之際,遼軍也動了。按照皇帝的軍令,前鋒營向前移動,和金軍的大營遙遙相望。如果女真軍有任何異動,例如拔營逃竄之類,遼國騎兵就可以馬上追趕上去。
遼軍先前一味龜縮死守,突然做出了積極的姿態。金兵當然不能容忍,完顏阿骨打當即命令勇將完顏迪古乃率兩萬騎兵進擊遼營,
自己則親自統領大軍在後面壓陣,一旦遼軍動搖,則趁勢掩殺,一舉擊潰敵軍。十五萬金兵,除了完顏斜也率五千人留守遼陽,完顏烏雅忍率領五千人看守城外大營。其余的十三萬人馬悉數出戰。漢人用兵,以最精銳者於中軍結陣,金兵卻與之恰恰相反,大陣中間兩萬的步卒多數都是簽軍,戰時往前驅趕送死,待敵陣松動後,再以兩翼騎兵抄襲。而完顏阿骨打則率領五萬大軍在大陣後面複列騎陣,以相機應變。
漢軍列陣在金國陣營的後方的左翼,軍士們構築好炮壘之後,趙行德望出去,遠方只見一條蜿蜒的黑線,需用千裡鏡才看的清楚前面一字長蛇陣一般橫列的契丹騎兵,陣中及後面是如何布置的卻看不分明,隻豎立著各種各樣的旗幟,也不知道遼軍的炮壘布置在哪裡。因為兩邊大陣的距離超過了有效射程,所以盡管雙方都擁有各式火炮,卻一直沒有開火。
這片地勢開闊,是大軍決戰的好地方,風聲呼嘯一直沒有停過,戰馬偶爾打著響鼻,身邊時不時傳來軍令。左右望去,金軍的猛安謀克各自結陣,重重疊疊一陣連著一陣,一眼看不到邊際,騎兵多數牽著戰馬等候軍令,也有耐不住性子的,翻上馬背,或者站在馬鞍子上朝前方瞭望,再跳下來。除了軍紀不夠嚴整外,絲毫也沒有怯戰的跡象。
“今天得到了消息,遼軍又從上京出兵,抄掠金國腹地,見人便殺,逢村必燒,漢寨也受了損失,”韓凝霜坐在馬上,目視前方,口中卻低聲道,“所以金國才急著要和遼軍決戰,趙將軍以為戰局如何?”
趙行德吃了一驚,眯著眼睛思索起來。韓凝霜眉間顯出一絲憂色,繼續道:“遼軍大舉壓上,恐怕就是要牽製金國主力不能回援。此戰若是失利,只怕金國會元氣大傷。遼國前後出動近三十萬大軍北征,不管是蘇州還是白山,我們的壓力也陡然加重了。”她刻意壓低了聲音,隻趙行德能聽得見,許德泰就在二人身後,也僅僅聽見隻言片語。
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這方圓百裡之地盡是戰場,若要全身而退,我們須得早作打算。”他沉默了片刻,又道,“縱使金軍取勝,說不一定,也會對漢軍下手。”
韓凝霜深吸了口氣,低聲道:“王玄素已經在積翠山暗伏了人馬,我已傳令,蘇州關也要加緊設防,免得遼兵偷襲。”她正欲再說什麽,卻住了口,看著前方,金兵已經驅趕著兩萬簽軍朝著遼軍衝去。這些簽軍多是這一帶居住的百姓,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婦女,隻穿著單薄的衣服,手持最簡陋的刀槍,少數人稍微穿著點衣甲。雖然面帶恐懼,卻依然朝著遼軍走去。在簽軍的中間,夾雜著一隊隊的真正的金兵,總數有兩三千人,專門監督那些企圖臨時逃竄的,若是簽軍的將領不下手處置,他們便要出手砍殺了。
韓凝霜看了看周圍,盡管漢軍營也有一萬簽軍,但蘇州盡力送來了最簡單的皮甲和木盾牌,使漢軍營治下的簽軍陣容稍顯整齊,韓凝霜雖然沒有為他們爭取到了“阿裡喜”,也就是副兵的地位,但也起了一些作用。這些人有盾有甲,又稍稍訓練過,完顏阿骨打認為比那些烏合之眾有用,便沒有一開始就拿出來送死。
趙行德沉默地看著前方。金國許諾說,簽軍參加過三次衝鋒,就可以晉升為副兵,如果能斬殺一名敵軍,則直接晉升為副兵,殺敵兩名,則晉升為正兵。 而實際上,金兵就是打算用這些血肉之軀來消耗遼軍的箭矢,試探敵人的虛實而已。
兩萬簽軍仿佛一群羊,緩緩地靠近了遼軍大陣。正在這時,從遼軍大陣突然裂開兩道口子,從大陣深處衝出來兩支千騎左右的騎兵。契丹人崇尚白色,這些騎兵的甲胄都做雪白,所乘戰馬雄壯之極,雖然是雜色,但戰馬所披馬甲圍裙等也塗成白色。兩隊騎兵從契丹大陣如離弦之箭一樣衝了出來,簽軍見遼國騎兵來殺,本來已經慌亂不堪,那些白甲騎兵靠近之時,隊形已變作缺月之形,整隊劃出兩條弧線,每一騎都彎弓搭箭,箭矢齊發,箭箭都不落空,將站在外邊的簽軍射倒了一大片。緊接著,騎兵又兜了一個極小的圈子,竟在須臾之間又再次掠過了簽軍外圍,這時候,站在外邊的簽軍已經極度驚恐,紛紛回身往裡陣躲避,不管是簽軍中軍官和夾雜在簽軍裡的女真兵都阻止不了,人挨人人踩人人,亂成一片。
那兩隊騎兵的統領見機極快,也不知如何傳令,眾騎兵收起弓箭,取出彎刀,戰馬在奔跑中分作了前後五隊,每一隊都依次掠過了簽軍的軍陣,彎刀不斷地將逃命稍稍落後之人砍翻在地,外圍的簽軍都爭先恐後地逃命,在他們背後,遼軍騎兵過去一隊又來一隊,仿佛永無休止一般地驅趕,終於讓兩萬簽軍徹底崩潰,陣型大亂,多數人都在本能之下,拚命地朝著金軍大陣逃去。
“這就是宮帳軍。”韓凝霜低聲道,趙行德心頭湧起一陣殺意,戰馬的鐵蹄在地上刨了兩下,他收斂了心神,輕輕將它勒住,目光則一直盯著前方的戰場。